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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品] 人間有情傘
他是個健忘的人,常常忘東忘西,平均一個月掉兩把傘,兩個月掉一件外套,一年掉兩次皮夾、三串鑰匙,有時還掉了重要的文件,讓自己急得白髮頻添。這天又是個掉傘天。陰雨綿綿,他和客戶在咖啡廳裡談生意,出門時太陽適巧露臉,他一邊讚嘆陽光真好,一邊輕快的和顧客說再見,過馬路等紅燈時,被一輛急駛的轎車濺得滿身溼,他才想起自己忘了傘,折回頭,一個漂亮的女人正將他的傘拎在手裡,啟步要走。『小姐,那把傘是我的...』他期期艾艾的說:『我忘了傘....,所以折會來拿....』『喔?』女人一臉訝異,端詳著手中的傘:『我的傘也是這個樣子。』一兩百塊的一把傘,便宜貨面目略相似。『上面寫了我的名字。』他把自己寫上名字的地方翻出來給她看。女人一臉歉意的把傘還給他,用眼睛搜索著傘架:『對不起,我的傘真的跟你的傘一樣...大概被拿走了。』她無奈的攤開手。他也覺得很抱歉。跟一個漂亮的女人要回一把便宜的傘,似乎是一件很不人道的事情。偏巧陽光又在此時縮回雲層去,莽撞的愛神從雲層之上澆下過量的雨水,於是在一小段他為她撐傘的路程後,他們很快有了正式的約會。他已近三十,身邊又沒有常態性的女友,因而她不久就成為他的未婚妻。他知道她的父親早逝、母親改嫁,她一向很獨立,也很會照顧人。他正需要這樣的女子。

他才剛轉入房地產仲介業,而她是新上市的化妝品專櫃小姐,兩個人的工作都剛起步而已,所以不急於結婚。他們有個共識,等存夠了錢,買間好房子,再來朝夕相處。平時兩個人晚上常約在飯店或餐廳吃飯,相見的日子不多,訂婚兩年,還是甜甜蜜蜜的愛人。但也因為見面時間不長,健忘的他,並沒有好好觀察未來的新娘。直到另一個掉傘天。這一次,他忘帶傘。走出咖啡廳,外頭正是珠串般的冬雨,密密織就一張天羅地網。他昨昨舌頭說:『剛剛天氣害滿晴朗,誰想到該帶傘的,真是。』他正抱怨,她不疾不徐的從外頭的傘架上抽出一把紅色的傘,對他微笑:『走吧。』『還是妳想得周到。』他忍不住稱讚她的細心。沒想到才走了幾步路,後面響起了一個冰冷的聲音:『喂,你們拿走了我的傘!』他轉頭一看,是個粗壯的中年女人,以抓到小偷的眼神看著他們。他狐疑的看著自己的未婚妻,到底怎麼回事?『我的傘也是這個樣子。』他的未婚妻氣定神閒的說了這句話。『喔?』胖女人一把搶過傘來,翻開綁傘的那條帶子,以略帶尖刻的沙啞聲音說:『這裡有我的名字。』『那誰拿了我的傘?』她的聲音虛浮的往上揚。『我怎麼知道?』嗙女人沒好氣的瞪了他們一眼:『有些人,就專門拿別人的傘用,真是差勁!』他低下頭來,她還要爭辯,胖女人像是得意揚揚的河馬,砰砰砰走開了。『怎麼回事?』他問。他已有猜疑:當初第一次相遇時,她的台詞是相似的,難道她有順手牽羊的習慣?難道----不是老天爺賞臉送給他們傘下姻緣?『我的傘....真...真的.....也長那個......那個樣子.....』她像個委曲的小女孩。但從她不確定的語氣來判斷,他知道她說謊。『我不怪妳,但是這種情況讓我很難堪....我們將來要做夫妻,有什麼會影響雙方關係的事情,都應該先溝通,不是嗎?我們好好談談,好不好?』她說,她知錯。但是拿人家傘這種無奈的習慣,一直改不了。在內心深處,總有不可抑制的聲音唆使她,她像一具被操控的傀儡,如果她沒有帶傘出來,她就會情不自禁的為自己拿一把傘,管它是誰的。『我也想過,這樣做不對,但總是無法控制,我想,這跟我父親有關.....』即使已經成了她的準丈夫,他竟然沒聽過她說起她的童年往事,這可以證明他做人有多麼不經心。她說:『我記得,我念國小三年級的時候,有天下大雨,我爸爸為怕我淋雨,騎腳踏車為我送傘,半路上被砂石車撞倒.....從此以後,我就沒有了爸爸。』她潸然淚下,而他自責得差點掉下眼淚。原來她有這麼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所以才會有拿別人傘的『反射動作』,而他,竟以冷漠的聲音對她施予譴責!他把她攬進懷裡,效母雞呵護小雞般給予她溫暖:『過去的事都過去了,相信我,我是妳最好的依靠!』

雨季過後,他們結了婚,兩人胼手胝足的為償還房屋貸款而奮鬥。她是個好妻子,堅強、獨立、願意吃苦,從不多花不應該花的錢,他也盡量做個平凡的好丈夫。她的凡事經心使他得以幸福的不經心過日子,把經濟上的煩惱伴隨著薪俸一起丟給她就沒事。起初他扮演丈夫與父親,而她扮演妻子與母親,日子很如意,至於倆的傘架上是否多出來路不名的傘,他並未加以注意。只是他們跟每一對戀人一樣,日子久了,絢爛都化為平淡,他忙她也忙,常忙到連一起吃飯的時間也沒有。反正是老夫老妻,他也就不去在意。直到她受公司獎勵赴美進修的那個月,他才想起念起有她的日子。小別勝新婚,一點也不錯。如果他不為了尋找工具修壞掉的冰箱,他不會在貯物間裡發現排山倒 海、像洩洪一樣應門而出的傘!這是怎麼回事?他隨即恍然大悟:天那,她還是『賊』性不改.....還是,他做的不夠好?她心中那個失去父親的缺口,始終沒有被他的愛補滿,或者,他的愛並不夠?他記起他已有四個月的時間未和她在外頭吃晚餐;這幾年來總是樂此不疲的打『三國志』電玩打到深夜才睡;經她再三點示他也猜不出她剪短了頭髮;婚後健忘的他理所當然忘了她的生日,當然更別提結婚紀念日(女人認為值得紀念的日子多如牛毛,她們似乎企圖天天國恩家慶----他曾以這樣的語言對她抗議);他因為偷懶不肯陪她在清明節返鄉掃墓;她叫他順手洗杯子免得惹螞蟻,他總是耍賴記不住.....忽然間,他召回自己所有罪惡感。滿地狼藉的傘,紅藍黑花朵格子幾何線條和佐單奴....他後悔這四年來婚姻中的疏忽。他丟掉了所有來路不明的傘,當夜,拾荒老人興高采烈的全撿了去。說好了不要他來接,以免擔誤他上班。她回家那天,是個大好晴天,一打開家門,一路嶄新的傘隊迎接。她又驚又疑,一路閱兵似的看過去,把把別出心裁,從花色到式樣各有特長。不過,最令她愛不釋手的是放在雙人床上的那把:他用麥克筆在粉紅色傘面上寫著:我想妳。她發誓從此改掉順手牽羊的習慣,不再在每個掉傘天手癢。因為她的手中已經撐起了無數把阻風檔雨的傘,而他是一把堅牢的傘柄。

所以如果你在下雨天掉了傘,不要急著生氣,因為也許有個美麗的故事等著你,也許在你不知道的某個地方,有一段溫馨的送傘情在繼續.....是的我相信,天若無情不會下雨,而地上的任何一草一木必有如是說。



獻花 x0 回到頂端 [樓 主]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16 00: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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