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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三姓桃源


  我师父的屋子,我自然再熟悉也没有,自从拜师学艺开始,每天午夜时分,我都会到这里来,接受严酷得残忍的武术训练方法──很多时日之后想起来都奇怪自己何以居然没有被「折磨」死,反倒练成了一身好本领。莫非人一定要经过这种痛苦的阶段,才能成器?

  (玉不琢,不成器。如果玉有感觉,在被雕琢之时,也怕绝不愉快,又或者,玉本身根本不想成器,那不是冤枉得很吗?)

  (玉是没有感觉的,所以可以不理,但人是有感觉的,其实很应该多问问人的感觉如何。)

  (忽然来的感慨,还是由那个倏和忽替浑沌开窍,却把浑沌开死了而来的──和整个故事无关,可以不理,或者是看了之后,好好想想。)

  师父屋子中的一切陈设,全是竹子制造的,手工十分粗糙简陋以前我一直不知是甚么原因,这时,和香妈、况英豪、祝香香一起走进来,再见到了我熟悉的那些竹家私,自然明白何以它们如此粗陋,不论是桌是椅是架子是卧榻,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吱吱」响,像凳子,若是坐下去,发出的声响,简直像是在痛苦地呻吟!

  师父自然就是为了要听竹子发出这种痛苦的声音!

  他对姓祝的有刻骨的仇恨,想像之中,把仇人压在身下,听他发出痛苦的呻吟声,那是何等痛快的事!

  虽然那时我还只是少年,可是也很感到师父的心理状态不正常,到了可怕的程度。

  这时,我们都只知道极少的事实,知道的是:王天兵是香妈的师兄,而香妈嫁了一个姓祝的,所以王天兵就恨竹(祝)子。

  要是会编故事,就这一点点材料,也就可以编出一个故事来了。可是编出来的故事,怎么也比不上自香妈口中说出来的那么离奇。

  进了屋子之后,香妈伸手按在一张竹制的桌子上,那桌子这时发出了「吱吱」声响。况英豪想坐下去,竹椅发出的声响,把他吓了一大跳,忙不迭站了起来。神情讶异莫名。

  我向他解释:「因为他恨姓祝的,所以故意要听竹子发出的呻吟。」

  祝香香咬着下唇:「妈,为甚么要进这屋子来?有甚么说话,在外面说不好吗?」

  香妈略等了一会才回答:「好,你们先出去,我随后就来!」

  自从和祝香香同学以来,我见过她的许多神态,或是娇柔、或是妩媚、或是轻嗔薄怒、或是笑靥如花,都各具美态,叫人看了还想看,而在看了还看之后,还会随时都回想。

  可是这时,祝香香的神情,却实在叫人不想多看她一眼──她俏脸铁青,虽然是板着脸,可是眉宇之间,又有一种极度的厌恶。她母亲的话才一说完,自然是由于她心情极恶劣的缘故,竟然连礼貌也不顾,一甩手,转身就冲出了屋子去。

  况英豪自然立时跟了出去,我犹豫了一下,望向香妈,香妈的神态十分疲倦,向我挥了挥手,示意我也离开。

  本来,我还想说些甚么的,可是她的神情,表示得再彻底也没有──她要单独一个人,不想有任何人在她身边,她只想一个人独处!

  所以,我没有说甚么,倒退着出了屋子,才转身。

  祝香香离开了屋子之后,一口气不停,急步走出了院子,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色仍是阴沉无比,况英豪在一旁,没做手脚处,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甚至向我投来求助的眼神。

  我自然也没有法子。于是,祝香香站着不动,只是大口吸气,大口呼气。我则缓缓踱步,况英豪围着祝香香,团团乱转。

  足足过了半小时之久,才看到香妈走了出来,她出来之后,动作很缓慢,小心地关上了院子的门,神情竟大是依依不舍,又面对着门站了一会,才转过身来,仿佛只有她一个人那样,踽踽而行,到了一个亭子中,在亭中坐了下来,不言不语。

  祝香香先走近她的母亲,母女两人也没有说甚么,只是自然而然,轻轻握住了手。

  她们两人显然都在精神上有极大的困扰,但是两人在一起默然不语,还是十分温馨,看了令人感动。

  三个少年都在等香妈讲话,准备听一个恩怨交缠,爱恨交织的故事。可是过了好一会,香妈一开口,说了一句话,却是我们再地想不到的。

  这句话,不论多少年之后,我都可以清楚记得,记得香妈说这话时的神情、环境,以及我们听了之后,感到错愕的反应,历历在目。

  香妈说的那句话是:「你们都读过《桃花源记》?」

  是不是毫没来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有一本书,现在已不流行了,这本书叫《古文观止》,意思是叹为观止的古文汇编,清康熙年间两位姓吴的学者所编,收各种拼文散文二百二十二篇,篇篇锦绣,字字珠玑,超过三百年,是求学者的心读书,有几篇着名的文章,像《桃花源记》,只怕会一直流传下去,谁不知道「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

  我们三人,当时除了点头之外,都没有出声。

  香妈长叹一声:「像《桃花源记》中记述的事,也不一定全是陶渊明的想像,真是……有的。」

  我立即想到的是:啊!一个桃花源记式的故事。

  这一类故事,不止《桃花源记》,许多小说都以这种形式的故事为基础。

  香妈在继续着:「若千年之前,天下大乱,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军,打下了半壁江山,洪秀全自己在南京,封为天王,坐上了龙椅,本来是满清气数已完的好时机,只惜天国的将领不和,争权夺利,自相残杀……」

  她在说着这段历史的时候,语调十分感叹,而且对于太平天国的称呼,也很尊重──一般提起太平军,都叫他们「长毛」,自然没有敬意。

  再听下去,就明白了:「当太平天国败象初现之际,有三个中级军官,洞悉先机,知道必不长久,将来结果可能惨不堪言,所以急流勇退。他们全是湖南人,知道湘西一带,崇山峻岭,森林连绵,很有些隐蔽之处,所以三人先结伴去寻找,终于给他们找到了一处与世隔绝的好所在,若是不明究里,根本无法到达。三人在略作安排之后,便把全家老小,都迁入了那所在,并且命名为『三姓桃源』,立下家规,世世代代,在三姓桃源隐居,再也不出尘俗世间,也就无疑人间天上了!」

  香妈在这样叙述的时候,神情无比向往。我却暗中不住皱眉──对于这种形式的隐居,我不是很赞成。那种避世的精神,无法形成人类的进步──或许有人说,人类没有进步会更好,那也不必争论。

  香妈叹了一声,徐徐道:「三姓是:祝、王、宣──我姓宣,香香也直到现在才知道吧?」

  祝香香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香香的爸爸姓祝,我师父姓王,我已大略可以估计到事情会如何发展的了。

  香妈又道:「三姓之中,王姓是武将,祖传的武学,极具威力,最早源自宋代,称为『龙虎功』──聚龙会虎,据说是张三丰祖师亲传。这武功,在王家世代相传,一向传子不传婿。」

  她说到这里,望了我一眼,大具深意。

  在香妈的眼神中,我感到了她的意思:你是王天兵的徒弟,他替你的武术打下了基础,你也是「三姓桃源」龙虎功的弟子!

  我领略到了香妈的意思之后,立时又向祝香香望了一眼──祝香香也是「三姓桃源」的弟子,我和她的关系,自然又深一层了!

  可是,我又想到,那也没有甚么用,香妈和王天兵是师兄妹,可能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但是结果显然不是很好。

  我思绪紊乱,心神不定。这时,况英豪也神色阴晴不定,他用极低的声音咕哝了一句:「武术!哼,一枪过去,甚么功都没有用!」

  他这句话,自然是对香妈的大不敬,我也不知道香妈有没有听到,祝香香则垂下了眼睑,和我一样,装成了听不到。

  况英豪的话,很有道理,可是他忽略了中国传统武术若是达到了深湛的境界,反应的灵敏和对恶劣环境的适应,绝不是科学所能解释,也不一定不是现代武器的敌手。

  香妈吸了一口气:「三家人隐居在深山之中,王家是大武术家,祝、宣两家全是文人,在隐居的岁月之中,自然身手矫捷的武术,比之乎者也的文学有用得多。本来,王家的独门龙虎功,不传外人,但为了表示三姓为一家,王家竟不藏私,公开了家传的武术,三姓子弟,只要肯学,都能获得倾心传授。」

  香妈说得十分平静,她说的虽然是多年之前的事,可是事情本身很传奇,又明知和眼前的几个人的恩怨纠缠,大有关联,所以很引人入胜,再加上香妈叙述的本领很高,所以我们都屏气静息地听着,尤其是祝香香,事情和她更有直接的关系,所以她更是聚精会神。

  我把香妈那次所说的,加以整埋,叙述在下面。在「三姓桃源」之中发生的事,有一些,当时不是很明白,只当是怪事。后来见识丰富了,就明白了真正的原因。

  我当时的反应,和后来的认识,都加插在香妈叙述的故事之中。

  「三姓桃源」所在之处,四面全是重重叠叠的山峦,峭壁中的,飞鸟难渡。那山谷被群山包围,所以气候适宜,物产极丰,土地肥沃,又有水潭、溪流、瀑布,水产也丰美之极,不但如此,还有一个大岩洞,洞壁之上,结聚着许多晶莹雪白的盐块,当真是洞天福地,只要收得起野心,在这样的环境中居住,实在是无忧无虑,再理想也没有了。任凭外面的世界怎么样天翻地覆,在这个山谷之中,一样是平静宁谧的神仙境界。

  问题就在这句话:只要把野心收起,世外桃源,就是最理想的生活环境。

  但是,若是收不起野心呢?

  人各有性格不同,有的人天生没有野心,甘于淡泊,不求进取。有的人雄心勃勃,勇往直前,不怕大风大浪。那是人天生的性格,很难说谁是谁非,谁对谁错。

  最早一代搬入「三姓桃源」的三家家长,自然都没有问题,他们都看透了性情,认为替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找到了最好的生活方式。

  当时,三个生死之交,曾有一番小小的争执,姓王的武将提出:「我把家传的武术公开,三姓是一家,从此之后,三姓桃源之中,只有武,没有文,三姓子弟,连字也不必识!」

  王姓武将提到了「连字也不必识」,那是签底抽薪,最彻底的办法。连字都不认识,自然更不必读书了,不读书,就不会知道那么多事,就会心安理得,在这山谷之中,一代一代住下去,不会出甚么花样。

  别看王姓武将是个粗人,他这种主张,和中国古代的大思想家老子和庄子,颇有相合之处:「绝圣弃智」!

  人若是没有智慧,对只追求平静的生活,绝对是一件好事。

  可是王姓武将这个提议,立时被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两个朋友反对,他们两人意见一致:「王兄既然不藏私,把家传武学公开,我们又岂甘后人,也把毕生所学,传授三姓子弟:只要有天资,管保他们能有大学问。」

  王姓武将当时没有再争,只是问了一句:「纵使学得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在三姓桃源之中,又有何用处!」

  一句话,把祝老夫子和宣老夫子堵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姓武将没有坚持只学武不学文,所以三姓子弟,文武兼习,也有生性疏懒的,索性甚么也不学,倒也怡然自得,过那无忧无虑无欲无求的快活日子。

  两位老夫子,在进入山区的时候,每人所带进来的书籍,都有十几大箱,所以有的是教学材料。

  就这样相安无事很多年,三姓也定下了规矩,同姓不通婚,渐渐地,人口就多了起来。

  (当时我听到这里,就暗自摇了摇头。因为那两位老夫子虽然满腹经纶,但是中国的古籍之中,自然科学的着作极少,有也是不通的多,甚么「黄鸟入海化为蛤」这种神话式的传说,都被一本正经写在书中。)

  (所以,他们一定都不知道,这种情形,若是延续下去,就会出现危机总共只有三家人家,不是你娶我,就是我嫁你,不出几代,所有人之间,就都有了血缘关系。)

  (而近亲成婚的恶果,十分惊人:下一代的智力减弱,产生白痴。)

  奇怪的是,三姓之中,王、宣两姓的人口传衍较多,祝姓却一连三代,男丁都是单传,女性相当多。祝姓的男丁,高大挺拔,英俊非凡,成为谷中女孩子倾慕的对象。到了有一代,祝家居然生了三个男丁,可是那三个男丁之中,只有一个肯成婚,另外两个,全谷所有适龄女性,除了姓祝的之外,几乎只要他们开口,都可以娶之为妻,其中不乏又能干又美丽的。但是那两位青年,却硬是没有兴趣,反倒喜欢和男青年在一起,举止大似女性,引得谷中所有人都骇异万分,视为妖孽。

  (当时我不是很明白那是甚么性质的怪事。后来就明白,祝家的男丁,有同性恋的遗传,这种由遗传密码决定的倾向,十分无奈,原因不明。如今世界很多地方,都不再歧视有这种倾向的人。)

  在这平静的山谷之中,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风波。偏偏这两个男丁,聪明之至,谷中所有的书,都被他们读遍了,见识自然也与众不同,而且又和所有人格格不入,于是,就写下了一封信,离开了山谷,结束了在「三姓桃源」中的隐居生活。

  这件事,对「三姓桃源」来说,简直是爆发了一枚核子弹,一查之下,这两兄弟,还带走了一批当初进谷时带来的珠宝。

  当初,珠宝的数量真不能算少,由于下定决心,在谷中世代隐居,再名贵的珍宝,都没有用处,所以只是随便放在坟地的祠堂之中,当作一种供奉,也没有专人看守,要带走是十分容易的事。

  姓祝的两兄弟犯了「三姓桃源」最严重的规条,照规矩,一定要把他们追回来。他们的兄长,义不容辞,负责去追他们回来。

  这时,所有人在「三姓桃源」之中,隐居了超过一百多年,对于外面世界是甚么样子的,一无所知,一提起要离开山谷,都视为畏途。

  何况,那时祝老大新婚未久,文武全才,武功在谷中,是首三名之选,所以谷中的人都相信他一出马,就可以把他两个大逆不道的兄弟追回来。

  祝老大当年二十四岁,他带了一包珍贵的珠宝,离开了「三姓桃源」。

  留在山谷中的人,在等着祝家老大的回来,可是一个月又一个月,一年又一年,足足等了二十年,祝老大踪影全无,和他两个兄弟一样,看来再也不会回来了。

  于是,「三姓桃源」之中,祝姓的只有女性,没有男人,势必成为「两姓桃源」了!

  是三姓还是两姓,问题都不大,问题是在于,姓祝的三兄弟一去不回,可知道桃源式的隐居生活不一定能吸引人,神仙式的闲适也未必适合所有人,外面的花花世界,必然有吸引人之处──这种想法,是一个大缺口,若是一旦堤防崩溃,那么,三姓桃源也就不再存在了。

  在祝老大走了一年而没有信息之后,山谷中的父老已经看出了这个危机,可是谁也没有办法。一直到了祝老大离去了二十年,虽然祝家三兄弟离去,被当作谷中最大的禁忌,谁也不提,可是那是插在三姓桃源心头的一颗钉子,谁都知道,不把这颗钉子拔去,总有一天,会有变生不测的大祸事!

  那二十年,山谷中的变化,并不是太大,但总也有变化的。最突出的是,在王姓的一族之中,出了一个文武全才的青年人。

  人有智愚之分,在许多情形下,由天生的遗传密码决定,但后天的勤奋,也占很大的成分。山谷中生活舒适,王家独门龙虎功之中,有几门最具威力的,要经过十分刻苦的锻练过程,近乎自虐的发奋,才能有成,已经没有甚么人肯练,失传了五六十年,到了这王姓青年身上,竟一一都练成功,那年,这王姓青年才二十二岁,已经是文武全才,成了三姓桃源之中最杰出的人物,虽然年轻,但是在谷中地位极高,俨然是一谷之主了。

  香妈花了不少言词,介绍这个王姓青年,听得我有点悠然神往,想像那是一个如何刻苦,努力向上的青年人──任何人只要有这样的精神,取得成功是必然的事!

  香妈以手支颐,很是出神,停了好一会,才道:「那时,他是山谷中所有年青人的领袖和偶像,也是所有少女心中的……理想丈夫。」

  她说到这里,眼神更是茫然,又停了片刻:「在许多许多少女之中,他只喜欢一个人──」

  在说到「一个人」的时候,声音又慢又伤感,接着,便是一声长叹。

  祝香香立时过去,握住了她妈妈的手。祝香香的声音很低,她说的话,虽然我和况英豪都想说,但是听了,还是感到意外,她道:「妈,那少女是你?」

  香妈并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却道:「那王姓青年的名字是王天兵!」

  我和况英豪互望了一眼,那个山谷中最出色的青年人,就是我的师父!

  我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因为我在师父身上,绝看不出一个奋发向上的青年人的影子来,虽然说人会变,但是总难以把一个终日喝酒、对着竹子喃喃自语、自暴自弃、消沉之极的人和一个努力向上的青年联在一起!

  除了他在督促我练武时,还有三分英气之外,他整个人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

  是甚么事使他有了那么大的转变?是因为他爱香妈,而香妈却嫁了姓祝的?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啊」地一声,已经理出了一点头绪来了。我指着祝香香,道:「那祝家三兄弟……那出谷去找弟弟,也一去不回的祝老大,是……香香的……」

  香妈抬了抬眼,神情已恢复平静:「那是香香的祖父。他离开山谷去找他两个弟弟,不到三个月,就在北京找到了,那两个弟弟凭着聪明才智和带出来的珠宝,已经生活得十分好,成为大城中突然冒出来的传奇人物,而且公然……公然养相公……奇装异服……旁若无人……」

  这些对那两兄弟的形容词中,我们当时都听不懂甚么是「公然养相公」,所以都有疑惑之色。香妈叹了一声:「也不知道上天是怎么安排的,祝家的男丁,个个玉树临风,英俊非凡,这两兄弟也不例外,可是他们都不好女色,只好男色,相公,就是男妓,专侍候男色的爱好者,虽然那是当时的社会风气,但也很少那么公然的。」

  我们都不出声。

  (那两兄弟是男性同性恋者,殆无疑问了。)

  香妈又叹了一声:「大哥找到了弟弟,弟弟带着他领略花花世界的风光,他心中的防线一下子崩溃,也就不回山谷去了──他更能干,不出十年,已经成了豪富,妻妾如云,和他的弟弟不一样。可是,男丁单薄的遗传不改,香香的爸爸,是他的独子。」

  她又停了片刻:「这些陈年旧事,要是你们没兴趣听,我就不说了!」

  我们三人一起叫了起来:「不!要说!」

  当然要说:因为最关键的事,她还没有说出来:王天兵,她和祝志强之间,是怎么又有了那样纠缠的呢?

  香妈吸了一口气:「王天兵在山谷中威望越来越重,谷中父老有意退位让贤,由他来当领导,王天兵也不推辞,但是他说,他要为三姓桃源,立一个大功之后,才当此重任。」

  王天兵所说的为桃源立一大功,他一宣布,人人叫好喝采,原来他宣布:「一定要把祝家三兄弟找回来,不然,还成甚么规矩体统!以一年为期,我除非是死在外面了,成与不成,都回山谷来。」

  在大伙轰烈叫好声中,王天兵定下了离谷的日期,在出发前的三天,一个晚上,他和他心仪的少女宣锳,在月下漫步。

  宣锳就是香妈的闺名。

  王天具和宣锳的恋情,在山谷中已很公开。少男少女情怀,情人就快分别,而且要一年之久,自然难免伤感,所以两人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宣锳才幽幽叹了一声,垂着头,王天兵望着在月色下,与月光溶为一体,悦目之极的俏容,忽然道:「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宣锳吃惊地抬起头来──她连想都没有想到过!可是王天兵一提出来,她一面心头狂跳,一面就立刻想到:为甚么不可以呢?她可以和王天兵一起离开,去找那姓祝的三兄弟!

  王天兵接下来的话,充满了诱惑力,他把声音压得很低:「老实说,我也不是没有私心,找那三兄弟……我地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有你作伴,那……真是太好了!」

  宣锳的心,像是要从口中跳出来,在月色下看来,她俏脸由于兴奋和紧张,变得通红。

  她没有考虑,只觉得脑中「轰轰」直响,就用力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就决定了王天兵和宣锳两个人今后的命运,而且,更奇妙的是,还影响了当时远在万里之外的另一个青年人的命运,更影响了若干年之后的许多人的命运包括了我在内!可知世事奇妙的连锁关系,牵涉的范围之广,难以想像!

  王天兵提出要和宣锳同行,虽然父老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也没有反对。

  于是,这一双师兄师妹,就离开了山谷,闯进了他们从未经历过的世界。

  凭他们的聪明才智和一身本领,对外面的世界,很快就适应,而且,在两个月之后,就找到了祝家三兄弟。

  而他们见到的第一个祝家的人,就是祝老大的独子祝志强。祝志强非但得到了,而且还大大发挥了祝家美男子的遗传。

  当宣锳和祝志强目光第一次接触时,两人都知道:五百年冤孽相会了!

  香妈说到这里,又长叹了一声,我们也都默然不语──再下去发生甚么事,不必问,也可想而知了!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0 楼] From:未知地址 | Posted:2004-12-08 00: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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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阴魂不散


  不是说王天兵不出色,也不是说祝志强太出色,男女两性之间的关系,有一个「缘」字在。一旦男和女之间,加进了一个「缘」字,就必然会有事情发生。

  祝志强和宣锳一见钟情,立刻就知道以后一定要和对方同生共死,自然也是缘分,本来顺理成章之至,可是旁边还有一个王天兵在!

  见了祝志强之后,王天兵大是高兴,派了姓祝的不是,便逼着祝志强带他去见父亲,祖父,叔祖,要祝家上下三代,所有人等,给他押回山谷去,听候处置!

  王天兵说得理直气壮,而在外面世界长大,一脑子现代思想的祝志强,却听得哈哈大笑,只当王天兵是疯子,自然不会听他的。

  这一来就说僵了,言语不成,当然只好动手。祝家三兄弟之中,虽然有两个是同性恋者,但是在三姓桃源中学来的武功,却没有丢下,而且,在外面世界,和各地的武术界砌磋,自己也不断有创造,竟把原来王家祖传的龙虎功,又发扬光大,更进一步。

  祝志强自幼习武,造诣不凡,两人在一个山谷之中比试,连打了三天三夜,把两个正在盛年的青年人,都打得精疲力尽,眼看再打下去,自然两败俱伤。

  而在这三天之中,祝志强和宣锳两人,一见之后,即像是触了电一样,眉来眼去的这种情形,王天兵也觉察到了,在两人停手不打的时候,宣锳在祝志强身边的时候,竟比在王天兵身边的时候更多!

  到了第四天早上,王天兵解开一个包袱,取出了一双利刀来,一扬手,「拍拍」两声,两柄利刀,就一起插入了附近的一株大树之中,他指着那两柄刀:「从这里起步,一人一柄,拿到手之后,就决一死战!」

  祝志强笑了好一会,才道:「你去做你的桃源大梦吧,我可不再奉陪了,阿锳,我们走!」

  祝志强说着,向宣锳伸出手去,两人自然而然,握住了手,竟一起向山谷之外走去。

  王天兵大叫一声:「师妹!」

  宣锳回头,向王天兵叹了一声:「师哥,我心已属他,你不要逼我!」

  这样的话,出自宣锳之口,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钻入了王天兵的耳中,王天兵大叫一声,奔到树前,伸双手拔出了双刃,又是一声大叫,返身扬刀,向宣锳和祝志强攻了过来。

  看王天兵的来势,像是一头疯虎一样,奔到了近前,势子不减,双刀带起呼呼的风声,精光夺目,犹如两道闪电,向祝志强和宣锳直劈了下来。

  祝志强和宣锳,仍然手拉着手,身影一起向后疾退了出去,可是王天兵的刀势实在太猛,两人虽然退得快,还是慢了一点点,刀光在他们的额前,疾掠而过,划破了额头的皮肉。

  香妈说到这里,伸手拨开了前额的刘海,我们都看到,在她莹白如玉的额头上,有一道极细的疤痕,自额顶到眉心。祝香香大是感叹,她这才知道何以她母亲的发型一直用刘海遮住了前额的原因。

  香妈望住了祝香香:「你爸爸的额上,也有一道同样的伤疤,唉,那两刀,当真疾逾闪电,有雷霆万钧之力,稍慢得一慢,我们的头,怕都会被他劈了开来,我这才知道,师哥他心中,真是恨到了极处,真的要把我们置于死地才甘心……」

  香妈说到这里,沉默了好一会。

  我心中在想,王天兵也真是够惨的了,他非但不能把祝姓一家带回去,反倒连公认的未婚妻也跟姓祝的走了,受了这样的打击,叫他如何去见谷中父老。

  可是感情又绝不能勉强,这真是一个典型的悲剧!

  当时,宣锳和祝志强虽然在千钧一发之中避开了攻击,他们各自受了伤,宣锳看到祝志强前额鲜血迸溅,吓得魂飞魄散,疾声问:「你怎么了?」

  祝志强本来看到宣锳受创,也十分吃惊,但听到她这样关切地问自己,知道她也只是小伤,不过是流血的情状骇人而已。

  所以他一声长啸:「多谢王大哥,在我们两人的额上各划了一刀,变成了夫妻同相,妙极!妙极!」

  宣锳一听,虽然血流了下来,俏险失色,可是她还是立刻甜甜她笑了起来,笑容之甜蜜,王天兵竟未曾见过!

  王天兵再次暴喝,可是不等他再扬刀,一张口,随着暴喝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片刻之间,连喷了三口鲜血,人也委顿在地。

  宣锳想要过去扶他,祝志强拉住了她:「不可!他已有杀我们之心,不可再去助他。他在这里静养两三天,自会痊愈,我们走!」

  宣锳和祝志强一起向外走去,开始,宣锳还回头看王天丘一下,到走出了十来步,竟偎在祝志强的身边,头也不回,就走出了山谷。

  本来,宣锳对于就这样离开了三姓桃源,就这样离开了师哥,也多少有点内疚。

  可是,一来由于她和祝志强之间的恋情,轰轰发发,使她明白了真正的爱情。二来王天兵也做得太过分了。

  王天兵在山谷中养了几天伤之后,出来之后,就缠上了祝志强和宣锳,暗算,行刺,下毒,放火,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令得宣锳也开始对他憎恨。

  他一个人行事,虽然占着人在明他在暗之利,可是祝家上下,能人何等之多,如何能容他得逞,每一次,王天兵都铩羽而去,被人家赶走,并且还活捉了三次,每次都是仗着宣锳求情,才把他放了的。

  最后一次放他走的时候,祝志强对他道:「这是最后一次放你,要是你再不识趣,还要来生事,再落在我手中,决不容情!」

  王天兵非但不感激,而且目光之中,怨毒的光芒,像是毒蛇的蛇信一样。

  这次走了之后,不多久,祝志强就投笔从戎,进了军校。谁知道不多久,王天兵竟又追到军校,祝志强第一次,由于意料不到,几乎着了道儿,虽然逃过了一命,肩头上也中了他一枚钢镖,镖上且喂了毒,受伤不轻。

  在那次之后,王天兵又好几次摸上军校生事,全校上下,都知道祝志强有一个这样的仇人,替王天兵取了一个外号,叫「阴魂不散」。

  王天兵也真是滑溜:全校上下都想活捉他,可是每次都被他逃走,只有一次,他中了一枪,也不知中在甚么部位,还是被他走脱了,倒有了一年多清静。

  就在这段时间中,祝志强和宣锳成婚,和当年的况大将军,是两对新人。

  况大将军和祝志强一入军校,就成了好朋友,自然对王天兵这个阴魂不散的事,知之甚详,祝志强也早已把何以惹上了这样一个阴魂不散仇人的经过,告诉了好朋友。

  不久,一双好朋友,以优秀的成绩毕业。军校毕业之后,两人一起参加大小战役,战功彪炳,一再升级,祝志强更有极好的身手,已积功升到营长,青年英发,是军中的杰出人物,况大将军那时,是祝志强的副营长。

  王天兵久未出现,连祝志强也认为这个不散的阴魂,终于散了,而且军务十分吃紧,他也就不再将这个仇人放在心上。

  意料不到的事,就在绝无防备的情形之下发生。

  那次军事任务,是要以一个营的兵力,突施奇袭,去突击敌军的一个团,要以少胜多,行动机密之极。入黑之后,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离敌军只有五六里的路程之处,只等到午夜,一开始进攻,就可以成功。

  而且,来自家乡的消息告诉他们,他们的妻子都怀孕了。

  离进攻大约还有四五小时,部队在一片浓密的森林之中休息,养精蓄锐,准备厮杀。

  当晚月黑风高,正是偷袭的好时机,进了村子之后,下了命令,不能有一点亮光,不能有一点声音,士兵军官一律遵守,不得有违。

  营长和副营长以身作则,两人背靠着一株大树坐着。本来,在这样的情形下,这一双好朋友会有说不完的话,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生平抱负,国家前途,甚么都可以说,但这时,两人都一言不发,一股重压,压在他们的心头,因为偷袭是不是能够成功,对整个战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时间慢慢过去,林子中除了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之外,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怕连树上的飞鸟,也不知道林子内多了两千多个不速之客。

  就是那么寂静,那么紧张的时刻,突然,一下响亮而又急促的马嘶声,徒然响起。

  马嘶声还没有停,祝志强已经直跳了起来,而且一下子就听出,那是他心爱的大青马的嘶叫声,也听出,大青马在发出这下嘶叫声之际,十分痛楚,显然是遭到了极痛苦的事。

  而且,在这样的环境中,忽然传出了一下如此响亮的马嘶声,也令得人心头大震,就像是在一锅沸油之中,陡然浇进了一杓冷水一般,刹那之间,各种声响,虽然不响亮,可是也形成一股一股暗涌,颇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祝志强和况志强两人在黑暗中,轻轻碰了一下对方,两人一切行动,都有默契,况志强立时通过身边的传令兵,传下令去:保持肃静。祝志强则循声疾撞了出去,他武术训练高强,黑夜之中飞奔而出,如鬼似魅,身法奇快,一下子就到了战马停伫的所在。

  营中战马不多,不到十匹,有三个马夫。为了使畜牲不发出声响来,所以十匹马分开来拴,免得发出摩擦。祝志强直扑大青马的所在,去了解何以大青马会往这种情形下,发出了那样的一下嘶叫声。

  况志强连下了三道命令,他的命令传到哪里,哪里就静了下来,等到全部暗涌平息,林子中回复了平静,祝志强却还没有回来。

  况志强心中不禁大惊,他素知自己这个好朋友行事果断之至,若是马夫出错,在这种紧急状况之下,立即军法从事,也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事,何以去了那么久,还没有回来?

  他想往刚才马嘶声发出的地方去察看,可是他又知道,黑暗之中,不知有多少士兵军官在留意长官的行动,若是营长和副营长,都为了一匹马而行动仓皇,那么就会影响军心了!

  所以他只好耐着性子等着,一分一秒过去,他简直坐立不安,全身都在冒汗了,这才听得有极轻的脚步声传过来,祝志强回来了。

  况志强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祝志强的声音也极低:「马夫想偷了大青马开小差,被大青马踢了一脚,他刺死了大青马!」

  况志强又惊又怒:「那马夫呢?」

  祝志强闷哼了一声:「给他溜走了!」

  况志强在当时,心中生出了老大的疑问──祝志强的身手何等了得,冶军何等之严,发生了这样的事,如何能容得那马夫溜走?

  可是当时的环境,实在不适宜再追问下去,所以他也闷哼了一声,把怀疑藏在心底,没有问下去。

  事后,他为自己的这种行为,懊丧欲绝,几乎没有吞枪自绝,可是在当时,他确然只能如此,因为祝志强下了决心不对他说,就算他大声逼问,祝志强也不会说甚么。何况其时,绝不准出声──就是他自己下的命令。

  半夜过后,急行军出了林子,直扑敌军的阵地,枪声一响起,两个好朋友并肩冲锋,身先士卒,敌军仓皇应战,溃不成军,一下子就接近了敌军的团部。

  祝志强带了一个爆破班去攻敌军司令部,敌军中也有勇士,七个人的一个敢死队,从黑暗中扑了出来,围住了祝志强。

  况志强其时,在大约十公尺之外,他徒然举了举手,那是在问祝,是不是要他回来,联手应付,他看到祝也举了一下手,表示不必要,他可以应付。

  况对于祝的身手之好,自然有信心,他立刻又奔向前,奔出了几步,再转头,只见祝志强已经砍倒了三个,大占上风。

  况志强的行动,十分顺利,一声巨响,把敌军的司令部炸得四分五裂,敌军的指挥者,几乎一网打尽,无一幸免。况志强满怀胜利的喜悦,要和祝志强分享时,就看到一个参谋,上气不接下气,奔了过来,向他报告:营长挂彩了!

  军队之中,受伤不叫受伤,叫挂彩。况志强大吃一惊:「严重不严重?」

  参谋道:「军医正在急救,要立刻送医院!」

  战情紧急的时候,轻伤不下火线,战斗正在进行,营长身负要责,只要清醒,也可以负伤作战,而今要立即送院,可知伤势一定严重之极了!

  况志强喝道:「带我去看!」

  参谋带着况志强,奔到了刚才祝志强和敌军敢死队搏斗之处。那时偷龚成功,敌军溃退投降,战斗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况志强看到军医、护士乱成了一团。他一走近,看到祝志强由一个护土扶着半坐,左胸血如泉涌,衣服被剪开了一角,有一处很大的刀伤。

  那刀伤,是肉搏时中了刀所致,以祝志强的武功而论,竟会被对方在这么要害部分,刺中一刀,那当真是不可思议之极的事!

  止血药和绷带,一层层扎了上去,总算勉强止住了血,立即送到最近的医院去,况志强又惊又怒,可是他要负责指挥,不能跟了去。

  战斗结束。况志强赶到医院,祝志强还没有醒过来,军医一见况志强,竟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副营长,营长他带伤上阵,他……伤得那么重……还上阵……和敌人拚杀!」

  况志强一怔:「你乱七八糟,说些甚么?」

  军医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把况志强带到了仍昏迷不醒的伤者之前。

  况志强看到,伤者的左胸伤处,扎着绷带,而在腰腹之间,另有伤处,看来比左胸的伤还要严重。

  军医吸了一口气,指着腰腹间的伤处:「送到医院,才发现他这里早受了伤,只是草草包扎,一直在流血,那是战斗开始之前受的伤,也是刀伤!伤口又阔又大,是一种有锯齿的刀刃所造成的,那不是普通人用的刀,是武术家的兵器!」

  况志强听到了一半,就天旋地转,几乎没有昏了过去!

  他立即想到了那个被他们称为阴魂不散的王天兵!

  王天兵的兵器,就是一柄厚背锯齿短刀!

  他也想起了战斗开始之前的那一声马嘶,祝志强去察看后久久不归,和那个失了踪的马夫!

  事情虽然没有目击者,可是却是明摆在那里的!

  香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向我。

  我长长地叮了一口气,明白何以我一说出了「王天兵」这个名字来,况大将军暴怒,香妈的脸色就那么难看的原因了!

  其间有那么错综复杂的恩怨在:复杂到了少年的我,难以了解的程度。

  我只感到:太可怕了!

  没有多久,就查明了那个溜走了的马夫,是一年之前才加入军队的,来历不明,平日绝不出声,面目普通,谁对他也不会留意。

  明摆着的事实是:王天兵改装易容,混进了军队当马夫,在等候机会──他终于等到了良机,在那个晚上,一刀刺死了祝志强心爱的大青马,马临死之前惨嘶,他知道祝志强一定会来察看,黑暗之中,死马之旁,他阴魂不散终于偷袭成功!

  祝志强被他偷袭得手,当然也会有反击,所以王天兵可能是负伤逃走的。

  而王天兵绝想不到的是,祝志强在受了重伤之后,竟然如此坚强,由于战斗在即,他竟然隐瞒了自己的伤势,若无其事,照样指挥战役!

  他腰腹间的伤口很大,草草绑扎,流血过多,硬撑着战斗,以致又在敌方敢死队的围攻之下再受重创──不然,以他的身手,别说对付七个人,就是再多三倍,也奈何不了他半分!

  况志强在知道了这些情形之后,愤怒、懊丧、悲痛,种种感情交集。

  祝志强昏迷了四天才醒,谁都知道,那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那时,两位怀了孕的妻子也已赶到。宣锳双眼哭得又红又肿,祝志强握住了她的手,却不现出悲伤的神情,反倒说了指腹为婚的那一番话。

  况志强疾声问:「那马夫是王天兵?」

  祝志强听了之后,却双眼发定,并不说话。况志强顿足:「你说啊!你是先中了暗算,这才吃了亏的!我一定要替你报仇!」

  祝志强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当他再睁开眼来时,眼光发定,已经与世长辞了!

  虽然事情是明摆着的,但是祝志强在临死之前,并没有确切地说出首先是谁暗算他的!

  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王天兵这个人的消息。况大将军运用了一切可能去找他,甚至想派兵去直捣三姓桃源。但是宣妈却反对:「他不会回去,他没有脸回去!」

  一直到不久之前,香妈才对祝香香约略说了当年的怪事,并且对香香道:「那个人,竟像也在本县居住,落脚在本县的大户卫家。」

  这就是祝香香为甚么要我带她去见我师父的原因。祝香香长得和香妈十分相似,王天兵徒然看到她,自然大吃一惊,而祝香香也想到有可能是自己的杀父仇人,竟是一脸的愁苦,她一时失措,也只好转身便奔。

  当时,我只觉得奇怪,怎想到会有那么多曲折在!

  香妈说完了之后,我们都不出声,因为她所说的一切,实在不是一时三刻可以消化得了的。

  过了好一会,祝香香才道:「他已经用暗算害死了……爸爸,还要那么恨姓祝的?」

  祝香香在这样说的时候,声音听来十分平静,可是双手却紧握着拳,我知道,那是她心中极度愤怒的缘故。

  香妈的声音苦涩,却答非所问:「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那晚上杀了大青马,暗算志强的人,究竟是谁?」

  香妈这句话一出口,我们都吃了一惊,况英豪首先嚷了起来:「不是他是谁?」

  香妈皱着眉,同我望来,我乍一听香妈那么说,虽然吃惊,但是这时,仔细想想,也觉得事情很有点可疑之处。

  疑点之一,是虽然营长和马夫之间,地位悬殊,但是马夫既然负责照料营长心爱的大青马,必然有一定程度的接触,祝志强文武全才,为人精细,一年半载都觉察不了有一个大仇人隐伏在身边,这一点就说不过去。

  疑点之二,我和师父相处,虽然除了传授武功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但是他那种愁苦,那种对香妈的思念,那种对姓祝的恨意,我还是可以体会得到的,那又岂是一个终于报了大仇的人的行为?

  而且,他如果报了大仇,是可以回到三姓桃源去,不会一直流落在外,没有面目见桃源父老。

  疑点之三,是祝志强在临死之前,并没有说出暗算他的是甚么人,可以相信,他为人正直,纵使他心中认为那一定是阴魂不散所为,但由于黑暗,没有看清楚,他也就不乱说。

  这些疑点,香妈一定考虑过不知多少次了,她所不知道的,是王天兵的生活情形。所以,我就我所知,说王天兵的生活,千言万语,一句话就可以形容:「我师父根本不像是活着,他比死人更痛苦。任何人一见到他,都会被他那种深切的痛苦所影响,不想多看他一眼……」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望着祝香香,祝香香是曾一见了他就奔逃的,当然对我的说法,深有同感,所以她用力点着头。

  况英豪这小子,虽然鲁莽一些,但有时候,说话依然一针见血,他道:「不必多猜,把他找出来,不就可以知道究竟了吗?」

  香妈抬头望天,一言不发。祝香香轻轻叫道:「妈!」

  祝香香的用意十分明白,不论是不是王天兵的事,她都要把王天兵找出来,是王天兵干的,她就要报父仇。不是王天兵做的,虽然事隔多年,她仍然要去找当年的那个暗算者!

  香妈闭上了眼睛,身子在微微发抖,过了一会,她才长叹一声:「我实说了吧,我没有勇气和他见面,也不知道见了面之后该怎么样,香香,你别逼我!」

  香妈可能武功绝顶,但是这种感情纠缠的事,有时连神仙也难以处理得条理分明,何况是凡人。

  祝香香又叫了一声:「妈,我不是要你去见他,是我去见他,我再见到他,不会再逃!」

  我忙道:「我也要找他,天兵天将委托我找他的!」

  况英豪兴致勃勃:「好,我们三个人一起去,闯荡江湖,找这个王天兵,看看是他阴魂不散,还是我们阴魂不散,哼!」

  况英豪在这样说的时候,摩拳擦掌,意态甚豪。

  可是,他却未能实行他的愿望。香妈当时听祝香香那么说,静静地想了一想,就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而况英豪向他的父亲况大将军一说,况大将军面色一沉:「胡说甚么,下个月你就要到德国去进少年军校,你忘了吗?闯荡江湖,做甚么梦!」

  况英豪吐了吐舌头,没敢反驳──事实上,入少年军校才是他的真正愿望。

  我回家去一说,我那堂叔首先赞成:「好极,你也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一句话,把我引得心痒难熬,我早就向往外面多姿多采的世界,这下可以往外闯,每天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新鲜事发生,这才叫生活!

  香妈并不反对我们的决定,她的提议是:「先到三姓桃源去,他……这次,可能回老家去了!」

  我不知道香妈何以有这样的推测,想来必有道理,所以一口答应。她又给我们很详细的地图,和进入那山谷的暗号,以及要注意之处。

  我会和祝香香一起闯荡江湖,这对我来说,是喜上加喜的事。

  自然,和我兴高采烈相反的,是况英豪,他的视线一直留在祝香香的身上,用力拍着我的肩头:「我们是好朋友,永远的好朋友。」

  他逼我同意他的话,我吸了好几口气,才点了点头:「是,我们是好朋友。」

  祝香香在一旁,垂睑不语。

  少年人,想得单纯,没想到世事千变万化,根本不能预料。

  千变万化的,自然都是以后的事了。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1 楼] From:未知地址 | Posted:2004-12-08 00: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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