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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ddm.org.tw/ddm/...spx?page=1【聖嚴法師說禪】兔角不用無,牛角不用有
問:有和尚問曹山本寂禪師說:「即心即佛的道理我就不問了,但什麼是非心非佛的道理呢?」曹山禪師說:「兔角不用無,牛角不用有。」兔子本來就沒有角,而牛角是天經地義地存在,曹山禪師為什麼要這麼說呢?
答:即心即佛也好,非心非佛也好,兩句話都沒有錯。但從實際體驗來說,講出這兩句話已經離開心佛的事實,只是文字、口舌、思辨、觀念,既不是心也不是佛。許多人認為即心即佛是對的,眾生是諸佛心中的眾生,諸佛是眾生心中的諸佛,因此在經典中說「心佛眾生,三無差別」。但若牢牢執著眾生心就是佛的心,佛的心就是眾生的心,這也是錯的,因為佛畢竟不是眾生。這二者的差別何在?站在開悟者的立場,即心即佛是對的;站在未開悟者的立場,即心即佛是錯的。因此講非心非佛是為了破除眾生的執著!沒有這個執著才能放下對於佛境、佛性的執著,才有希望真正開悟。所以講非心非佛也是對的,可是講這個對眾生卻有問題──既然不是心也不是佛,那究竟是什麼?既然沒有心也沒有佛,修行又是為了什麼?釋迦牟尼佛度眾生更是為了什麼?所以這句話要看你怎麼用,用 得恰當就是對的,用得不當就是錯的。因此曹山禪師用「兔角不用無,牛角不用有」來比喻,化解了這個問題。在一般的常識中,牛有角,兔沒有角,但你不要在常識中兜圈子,要把常識的觀念擺下來。如果有人告訴你兔角不一定沒有,牛角不一定有,這就把常識世界的心態一下子扭轉過來,不再鑽牛角尖了。他針對一般人以常識作判斷,以咬文嚼字做工夫而加以破除,用兩句違背常情常理的話把思辨的問題解決了。有禪師說生薑是長在樹上的,皂角(豆科植物)是長在地上的,他倒過來講,為的是什麼?是打斷你常識的思惟和執著,叫你親自去體驗,不要老在文字上兜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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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二祖慧可禪師對菩提達摩說:「我的心不安寧,請幫我安心。」達摩說:「把心拿來,我替你安。」慧可沈默了好久,說:「覓心了不可得,找也找不到。」達摩說:「好了!我已經把你的心安好了。」意思是不是說,連心都不存在,還有什麼安寧、不安寧的問題呢?一般人最常感受到種種心境的出現,比如心痛、心焦、心急、心慌、心悸等等,如果跟他說「你的心其實是不存在的」,大概很少人會接受吧!
答:一般人的煩惱心不斷在波動,豈會承認無心呢?當然,也有人說:「我沒想到做這樣的事,說這樣的話會使你傷心,我是無心的,你不要在意。」這種無心是搪塞、推諉吧!是為自己辯護,把責任推得光光的。人除非睡熟了或失去知覺,否則是不會無心的;粗心也是有心。「覓心了不可得」是相當不易的工夫,只要看過禪宗公案歷史的人都知道這個故事。慧可去見達摩之前已經修行很久,只因心不安所以去問達摩祖師。達摩給他的是禪師的反應,禪師往往不給弟子正面的解答,而是把問題轉過來還給他,要他自己找答案。這是最好的方法,也是最有效的回應。如果順著人的心給它說明解釋分析,心會越來越亂,想得越來越多,離開智慧越來越遠。因此達摩要慧可把心找來,實際上沒有心這個東西,那只是一個個念頭的起伏。前念滅,後念起;後念起,前念滅,念頭不斷起滅。如果很認真地找自己的心,在尋找的當下,霎時扣住煩惱起伏波動的心,這個心竟然不見了,剩下的是平靜的、安定的,甚至沒有念頭的一種經驗。這不能稱為是心或念,而是一種體驗。人的心沒有頭、沒有尾,也沒有痕跡,無處可覓,有的只是雜念而已,是一團煩惱心、分別心、執著心、自我中心的組合。如果發現這個事實,實際上就是開悟了。
如果你試著找自己的心,一定越找越多,邊找邊想,念頭紛飛。當你不再想時,這也是念頭,因為你在想自己的心並沒有在動,這當然是念頭。為什麼慧可做得到呢?因為他已經修行很久,遇到達摩一句話打回來,把他的妄想、分別、煩惱、執著的念頭打得粉碎,終於發現心了不可得;無心可安,才叫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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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給我一個疼你的機會問:「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是百丈懷海禪師的家風,它看起來很淺顯,如果一天不工作,就一天不吃飯。我們大多數人也是天天工作,不過是擔心如果不工作就沒得飯吃,好像被動的成分居多,跟這句話原來的境界相差很遠。請師父為我們開示。
答:普通人是以果為因,百丈是以因為果,在觀念上並不相同。百丈並非沒飯吃,但他說,如果我不工作就不應該吃,如果我要吃就一定要工作。這也就是說,要付出才能獲得,若不付出就沒有資格獲得。這是正確的因果觀念。有時,付出也不一定有回收,何況根本不付出,那有回收?昨天付出是昨天的事,如果今天尚未付出,今天就得付出,要一天一天地算。一般人則是為了等一下有飯吃才工作,或是明年可能沒錢所以今年要工作,或者老年可能貧苦無依所以現在要儲蓄,這都是被動的。「一日不作,一日不食」,這種從每一天來著眼的精神,從古到今一直影響著佛教積極付出的精神。在釋迦牟尼佛時代,有一位農夫看到釋迦牟尼佛托鉢乞食,農夫就問:「喬答摩,我們工作種田,所以有飯吃;你不工作種田,怎麼也要吃?」佛陀回答:「對!你是在耕田,我也在耕田。你耕的是土地,我耕的是心田,我在眾生的心田播撒善根的種子,讓它長出豐富的善根福德來,所以我也在耕作。」農夫說:「既然如此,你也該有得吃。」中國社會沒有乞食的風俗,出家人在山中自耕自食,所以百丈清規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大家一律要到山坡上耕作,稱為「普請」,上自大和尚下至小沙彌,無一可免。百丈年紀很老了,弟子體恤他,把百丈平日用的農具藏起來,使百丈無法下田工作。當天中午大家都在用餐,百丈卻不肯吃,弟子問他為什麼,他說:「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一直到現在,出家人仍然非常重視集體的勞動,工作的時間甚至不比在家人少。在家人還在昏睡美夢中,出家人已經起床了。晚上在家人應酬聊天娛樂,出家人拜佛打坐聽經。假日期間在家人去休閒,出家人則全力投入修行。這就是中國出家僧侶的美德,其養成就是從百丈懷海禪師開始的。「農禪寺」的名字即是先師東初老人根據百丈以務農為禪修的生活而取的,他也希望我們有這樣的家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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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有位和尚問洞山良价禪師:「寒暑來的時候,要躲到那裡去?」禪師回答:「你何不躲到沒有寒暑的地方去呢?」那和尚又問:「那裡是沒有寒暑的地方?」禪師答道:「就是冷起來冷死你這個和尚,熱起來熱死你這個和尚的地方。」洞山禪師為什麼要如此回答?
答:很多人都希望逃避麻煩和推卸責任,希望能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洞天福地,不要有嚴寒,也不要有酷暑;不需負擔任何責任,也不需面對問題的考驗。其實我們從出生以後就不斷面對種種責任和種種考驗,而寒與熱也是世界上很平常的現象。自然的環境、社會的環境和我們自己身心的反應都有種種苦惱。所以和尚問起什麼地方可以躲開寒暑?什麼又是那沒有寒暑的地方?洞山禪師說熱把你熱死,冷把你冷死的地方是最好的地方,因為把你冷死、熱死,你已經死掉了,還會怕熱怕冷嗎?也就是說當這個好逸惡勞的「我」,貪生怕死的「我」還在的話,你總是逃不掉的。你有樂的時候一定有苦跟著你,有生的時候一定有死伴著你。所以,只要把你的「我」去除了,就是最好的避寒避暑的地方和方法。到這個時候,寒沒有什麼可怕。熱也沒什麼可怕。無法逃避的事一定要發生時,就讓它發生吧!接受它就等於把問題解決了;如果逃避它,問題永遠解決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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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無著和尚跟弟子說了一個故事,他曾在五臺山拜見文殊菩薩,文殊菩薩問他從那裡來,他說從南方來,文殊菩薩又問他南方的佛法如何維護,他說末法時代無人守戒律,文殊菩薩再問他究竟有多少比丘,無著和尚說大約三百人到五百人之間,然後問文殊菩薩這裡的情況如何,文殊菩薩回答:「凡夫、聖人都有,龍蛇也混雜在一起。」無著和尚又問:「那有多少人呢?」文殊菩薩回答:「前三三,後三三。」請師父為我們說明這句話。
答:「三三」兩個字在此處不能用數字來定義,這句話的意思是「差不多」,前面跟後面差不多,好的跟壞的差不多,南方的佛法和北方的佛法也差不多。無著和尚跟文殊菩薩的這段對話只是個故事,但它自有涵義。有人認為文殊菩薩是在北方的五臺山,因此千里迢迢不辭艱苦從南方到北方,希望能見到文殊菩薩,能夠得到正法。那知文殊菩薩卻告訴他,我們這裡跟你那裡一樣;也就是說佛法到處都一樣,你來此若心眼不開,一樣見不到佛法。
釋迦牟尼佛時代,有兩個比丘在遠地出家之後,一心一意要到此方見釋迦牟尼佛。一路上看到所有的水中都有蟲,其中一位比丘為了不殺生,結果渴死了,另一位比丘想,未見到佛就死了,多可惜!因此他未守不殺生戒,喝了水維持了生命。他到了釋迦牟尼佛面前,佛告訴他:「跟你同樣要見佛的比丘早已見過我了,你現在才到啊?」佛又說:「如果你在千里之外能實踐我的法、守我的戒,等於就是見到我了。如果不實踐我的法、不持我的戒,你雖然看到我,等於沒看到一樣。」因此,文殊菩薩所說的「前三三,後三三」,對於那些到處追隨名師,到處去問佛法的人是當頭棒喝。若能真正瞭解佛法,一句兩句一直用下去,也就可以了。如果懂得很多、跑了很遠、見了很多善知識,可是沒有實踐佛法,也等於沒有出門、沒有修行。不過這句話是對那些專門跑碼頭的人講的,至於需要參訪善知識的人,該參訪還是要參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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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有人問香林澄遠禪師:「如何是西來意?」香林禪師回答:「久坐成勞。」表面意思是打坐打得太久了,感到疲倦了。這句話答得很妙,可是說不出來其妙何在,請師父開示。
答:禪師回話的時候,常以反問做回答,或以破執為回答,很少用解釋來回答,也可以說不用解釋、不用說明來回答。「久坐成勞」這句話是把問題擋回去,不一定要想像其中有很多意義,但我們也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去體會。本來,打坐坐久會開悟才對,如果工夫不得力,方法用不上,則會很疲倦。話說一般人修行時有兩大障礙,第一是精神好、體力充沛、腦海中雜念很多,叫妄想紛飛;第二種是用功用久了,身心都疲憊了,此時出現的是昏沈、瞌睡的情況。這兩種情況比較起來,昏沈要比妄想更差,昏沈等於在睡覺,一點都無法用功。散亂時雖有妄念,還知道自己應該用功,偶爾有幾個念頭是用方法、在參禪。香林禪師這般回答,是把修行人最差的狀況說是祖師西來意。問話的人很可能是非常努力精進不懈怠的人,希望很快就發現祖師西來意而久久無法如願,所以香林禪師點他一下,不要執著用功用成那個樣子嘛!久坐成勞也許就是你所要找的東西。這個回答也許會使此人把用功的心態馬上轉過來,心態一轉可能就進入悟境。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從這個角度來談「久坐成勞」這句禪語應該也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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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有人問香林澄遠禪師:「如何是室內一盞燈?」香林禪師回答:「三人證龜成鱉。」香林禪師的意思是不是說,嘴巴講出來的跟實際的東西有差別,你還是自己去體驗吧!
答:「室內一盞燈」這句話是從《楞嚴經》「千年暗室,一燈能破」而來的;這盞燈指的是慧燈,也就是智慧的燈,或是明心見性的悟境。千年暗室是萬古以來從未亮過的黑暗的房間,指的就是眾生的無始無明。暗室這個東西其實是不存在的,只因無明把眾生的智慧蒙蔽了,所以只見無明的黑暗,不見智慧的光明。有人問香林禪師千年暗室的這盞燈是什麼,這可能是外行人問的話,也可能是內行人用功用得很久,知道自己在暗室中,但怎麼也出不來,所以希望求得明師點他一下。香林禪師說:「如果我告訴你,難免有偏差,就好像證明烏龜為鱉。」鱉就是甲魚,跟烏龜雖頗相似,但並非同一種東西。如果你看到的是烏龜,而別人卻說那是甲魚,結果會使你誤把烏龜當甲魚。所以如果你未看過甲魚而想知道甲魚的樣子,我還是不說的好,你自己想辦法找到甲魚之後,自然會知道甲魚不 禪宗重實際的經驗,不重理論的分析和說明,它要你直接去接觸它、體驗它,而不僅僅用頭腦去想用嘴巴去說。常有人批評只講禪、講經而不親自體驗修行的人是「說食數寶」──只用嘴巴描述食物而未真正吃到,手上數的是別人的寶貝而不是自己的。因此,禪宗的精神是什麼?就是實際的行動、實際的生活、實際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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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有人問雲門文偃禪師:「如何在語言上說明法身呢?」禪師回答:「北斗裡藏身。」事實上北斗星裡能藏身嗎?雲門是不是用這句話來點明法身無處不在?
答:佛的身體共有三種,即法身、報身、化身;成佛的人具備三種身。用智慧證實相,實相是無相的,法身即是無身。因此法身遍於一切處、一切時,但不能說任何一個時間的點,或任何一個空間的念就是法身或不是法身,法身沒有定相。報身又是什麼呢?報身是佛修行的功德所成的身體,是福德智慧莊嚴身;佛在由其願力所成就的佛國淨土中說法度眾生,用的就是報身,也就是已經超凡入聖的菩薩們所見到,所接觸的那個佛的身體。它可以是千丈身或萬丈身,不同福報的菩薩就看到不同的佛之報身。它不是人間父母所生的身體,而是一種功能所產生的現象身。至於化身就是凡夫所見的佛,是由凡夫的人間身所生的,跟人類的身體完全一樣,不過比一般人更健康、更莊嚴,讓人見到之後自然生起恭敬心;那也是福德相,是為度凡夫眾生的脫胎化身。釋迦牟尼佛的身體在印度出現,那就是佛的化身。當人成佛時,三種身體同時出現,也同時完成。當人修行禪法而開悟時,則親用慧眼見到佛的法身,也見到自己的法身。法身是什麼樣子呢?法身是無身,是無相而無不相;也就是說沒有一個現象是它,也沒有一個現象不是它;亦可說處處是佛、處處都不是佛。
有人問雲門禪師,法身究竟是什麼?他回答:「北斗裡藏身。」在中國人的信仰中,南極仙翁掌管人的壽命,北斗金星掌管人的死亡。北斗裡藏身,等於是說他的身體在死神的手裡,也等於沒有這個東西。而既然沒有身體,北斗也好,南斗也好,它處處在也處處不在;即使說它在北斗,也沒什麼不對。雲門禪師用「北斗裡藏身」來回答法身,不是比喻,而是說明,是非常簡潔、明白、有力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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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嚴法師說禪】野狐禪
問:百丈懷海禪師說法時,常有一位老人去聽法,有一天百丈問老人是誰,老人說他以前也是修行人,曾有人問他:「大修行者也會落於因果嗎?」他答說:「不落因果。」結果竟因這句話而以野狐之身輪迴生死五百次。現在這位野狐化身的老人就請百丈為他說法,老人問百丈:「大修行者也會落於因果嗎?」百丈回答:「不昧因果。」老人聽了這句話就從畜生道解脫了。一字之差或一個觀念的錯誤,會讓人誤入歧途,難以翻身,實在可怕。請師父開示。
答:我們常聽到有人談禪、有人教禪、有人引證禪境,但也聽到他們相互批評是野狐禪。只要我們真正瞭解野狐禪的公案,也許就清楚誰是野狐禪誰不是了。如果不用功,也沒有親自的、確實的體驗,卻走捷徑、抄近路、取便宜而沾沾自喜,認為自己已經得到禪的悟境或禪的心要,都可能跟野狐禪分不了家。也就是說,如果不講究先付出才有收穫的因果,就是野狐禪。因果可以用兩種方式來說,一種是邪因得邪果,正因得正果。如果是邪因,因為因地不正,果地一定也會遭殃。比如說,要斷除我執才能真正悟入禪境,如果心有企圖,跟貪欲、名利或憤怒、怨恨、驕傲、嫉妒等心念相應而努力修行,雖然修的是禪法,但因因地不正,即使也講因果,亦是野狐禪。如果為求神通、為求感應、為求神祕經驗、為求現生的福利而修禪法,也是野狐禪。這些是邪因邪果的野狐禪。另一種因果的說法是無因而求果或是不相信有因果,這也是野狐禪。所謂無因而求果,是有人認為禪是頓悟的法門,最好不要修行戒定慧,也不要修六度法門,乃至人間的倫理道德也可以擱在一旁,希望用禪的觀念和方法頓悟成佛。這些人也許會有一些心理上的反應和精神上的體驗,卻也是野狐禪的一種。不相信有因果,就跟百丈所見到的那位老人一樣:自己還是凡夫,就否定有因果的現象和法則,即使再怎麼修行,還是落入畜生道而不得解脫。這在禪宗是如此,在一般人亦是如此。人應該走正道,不要投機取巧而走旁門偏道,否則即使獲得一時的僥倖,但落入魔境而不自知,苦頭在後,長久不能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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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有一天,一個和尚問法眼文益禪師:「如何是曹源一滴水?」禪師回答:「是曹源一滴水。」和尚聽不懂,茫茫然地走了。「曹源一滴水」是什麼意思呢?而法眼禪師用別人的問題作為答案去回答他,又是什麼用意呢?
答:曹源就是曹溪,是六祖惠能的發源處,所以曹源一滴水是指六祖傳下的法脈。禪宗非常重視傳承,傳承是什麼?就是以心印心。從釋迦牟尼佛傳給摩訶迦葉起,達摩祖師再將之傳到中國,一直到第三十三代六祖惠能,惠能再往下傳,後來分為五家七宗。這五家七宗的中國禪應該都是從曹溪,也就是惠能傳下來的。
其實曹源一滴水並不代表什麼,一般人把它當成法源、法脈、法系、傳承,這又變成語言的遊戲。未喝到曹源的水之前,怎麼說明也是徒然,只需告訴你「是曹源一滴水」就夠了。曹源的水是什麼滋味,只有過來人知道,如果有人喝的是另一條溪流的水,明眼人一看一聽就知道是門外話。
我們可以說「曹源一滴水」並不是真的水,而是修持的工夫和對禪悟境界的肯定。到現在為止,曹源一滴水依然很重要,但是不要以為真有什麼東西叫作一滴水,這是經驗的印證而不是知識的傳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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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本來面目,是不是指在任何對立生起來以前,在任何差別形成之前的那個東西?如果是的話,這個東西,也就是這個本來面目,跟六祖惠能大師另一句話「本來無一物」是否有關聯?或者說本來面目就是本來無一物?
答:本來面目是不是本來無一物?好像是又好像不是。眾生從來沒有成過佛,一開始就跟煩惱在一起,所以本來面目是指沒有煩惱之前的我;或是斷除煩惱之後出現了純粹智慧的功能,這叫「還我本來面目」。因此,如果說沒有煩惱之前的我叫本來面目的話,它跟本來無一物可以說是相同的。但是斷除煩惱之後,所謂還我本來面目,就跟本來無一物稍微不同。還我本來面目之後,沒有「我」的執著,沒有煩惱,可是有智慧的功能和慈悲的表現。既然有智慧和慈悲,就不能說是無一物。所以究竟有沒有本來面目呢?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有人在用功時以「本來面目是誰」來參話頭,可是如果執著於有本來面目的話,大概永遠參不透。我們眼見的、耳聞的,身體所接觸到感覺到的,以及自己的存在和環境的存在,只要心中不把它當成是煩惱,那就是本來面目。所以本來面目並不稀奇,只是未開悟之前體會不到而已。不過,知道有個本來面目也很好,這好比父母或某個有錢人用我們的名字在銀行裡存了一大筆錢,雖然看不到,但知道有錢在那兒,心中會有安全感,這也不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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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有位和尚問法眼文益禪師在一整天的生活中如何修行,禪師答:「步步踏著。」這句話很平實、很平凡,也很平淡,跟其他驚世駭俗的禪語比起來,幾乎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它對修行人也好,對普通人也好,應該是非常有用的。請師父為我們開示。
答:這句話的確非常平實,可見禪宗並不是只說一些古怪的話。「步步踏著」實際上跟「一切現成」是類似的。有人認為修行一定要躲到山裡去,把兩條腿盤起來,把身體坐得直直的,把世事都擺下,才叫修行。其實從禪宗的角度來看,那只能叫作休息,不見得是修行。雖然盤腿打坐可以鍊心,但若坐在那兒打瞌睡或打妄想,那叫什麼修行?禪宗所講的修行是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個時間都要很穩定、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走路時就是一步一步往前走,腳下踩得很實在,同時也知道自己是在一步一步往前走,心無二念;這就是最好的修行。同樣地,吃飯時每一口都咬著,挖土時每一鋤都掘著,上課時每一句都聽著,與人談話時專注地對談、發問、解答,而不是天南地北問東答西;這也都是修行。所以,「步步踏著」這句話如果用於日常生活,可以節省很多時間,並能提高工作效率和品質,也會使人覺得你是非常真誠而實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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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羅漢桂琛禪師說:「若論佛法,一切現成」,這跟師父前面解釋過的趙州的柏樹、志勤的桃花,好像是同一個道理。而佛法既然是現成的,為什麼很多人都覺得佛法好深奧,在外面的人很難進去,在裡面的人鑽不出來呢?
答:本來是無外無內的,也無所謂在裡邊的人或在外邊的人,問題在於迷和悟的差別。就如從未喝過水的人,你無論如何描述水的味道,他就是無法領會,而對於喝過水的人呢?你不需多費口舌,他自然知道水的滋味。過來人和門外漢就是不同。此處講的佛法是指菩提達摩從印度傳到中國的東西,又叫心法,也叫正法。這麼說來,在達摩未到中國之前,中國似乎沒有禪法,也不知道正法、佛法是什麼。然而,佛法並不是因為有人帶來才有,沒有人帶來就沒有。凡是有人的地方本來就有佛法,只是有的人發現了,有的人則一直不知道,沒有智慧的人,也就是自我中心非常強烈的人,其主觀意識蒙蔽了真實的世界,雖然真實的世界一直都在我們面前,但因為是用主觀的自我意識去觀察與衡量,所以把真實的世界扭曲了。即使真實的世界就在眼前,他還是不知道,還要去追求、追問真實的世界。因此,本來一切現成,只因多了一樣東西,所以佛法就不現前了。這多出來的東西,就是自我意識的主觀色彩。
我們對一樁事一個人的看法和評斷,往往隨著自己的主觀意識和個人心情的好壞而改變,結果發現對同一個對象在不同的時空會產生不同的感受;這表示我們所見到的世界不是真實的。如果在任何時間、任何地方對任何人事物都不加入主觀的自我意識,這就是現成的佛法,這就是智慧。所以,當你的情緒發生波動時,你已經離開佛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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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臨濟義玄禪師說:「無事是貴人。」我想他的意思並不是說養尊處優的人是貴人,而是心中無事、心無罣礙的人是貴人?
答: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心中有長短、好壞、多寡、善惡之分的是忙人。他們牽掛太多、計較太多;已經做了的好事記得牢牢的,若是壞事則想盡辦法掩飾辯護,做多做少都要跟別人比較,有成就即得意,不得志則失意。這些人心中有事,叫作有事的人。有的眾生自怨自艾、自己整自己,明明是火坑,還要往下跳,一邊跳一邊喊救命,還一邊埋怨有火;忙著造業忙著受報,這也是有事的人。臨濟禪師說:「無事是貴人」,只要心中無事就天下太平,心中無事就不會有冤家敵人,沒有捨不掉放不下的人,也沒有特別親或特別怨恨的人,所以他不會傷害任何人,反而對任何人都有益處,因此他是貴人。有事的人是窮人,老是不滿足、老是在追求、老是在貪取。而沒有事的人心中經常很滿足、很自在;即使有錢也不會吝嗇驕傲,沒錢也不會自卑喪志,所以氣質高貴。與人相處或獨處時,都不會讓人有是非或讓自己捲進是非的漩渦;他是個貴人,也是個自由的人。如果經常斤斤計較自己的利害得失而不奉獻自己於他人,即使位高權重財多,也是個賤人。因此《六祖壇經》中說:「憎愛不關心,長伸兩腳臥」,心中沒有瞋恨貪愛,也就是沒有要排斥什麼,沒有要對付什麼,也沒有要追求、爭取什麼,所以可以把兩腳伸得長長地安心睡覺。這是心淨,而不是懶人,他們還是很努力地在接引眾生、教化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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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禪師們常用否定、藐視、狂放或不相干的話將一般人心目中早已固定成形的觀念扭轉或打破。香巖義端禪師的這兩句話也是在叫人不要執著嗎?
答:這種用語其實很多,臨濟禪師也常講「佛是魔」,把念佛學法視為下地獄的因。這跟一般常識是違背的,初學佛的人要皈依三寶,要信佛、學法、敬僧,而最後目標是成佛。可是《金剛經》中講過一個比喻:「如筏喻者,法尚應捨,何況非法。」筏是船筏,是指佛法,就好比過河用的竹筏,到了對岸,一定要離開竹筏才能上岸。學佛也要捨舟登岸,擺下一切所賴以超脫生死的工具,亦即理論、觀念和方法,才能真正解脫。有人認為一切皆可放棄,唯獨真理不能放棄。但就禪法而言,不論是執著真理或非真理、迷真理或被真理所迷,都不得解脫。
「塵」是土的意思,是能污染清淨心的東西。外在的一切現象與環境,不論是物質現象、精神現象、心理現象,凡是能用五官、頭腦去接觸、體驗、思考的,都能使我們清淨的智慧心蒙塵。所以禪修者講「佛來佛斬,魔來魔斬」,心中有魔,要用智慧劍一劈兩斷;心中對佛的形相、觀念及任何牽掛執著都要去除,才能寧靜,才是智慧。「法」是方法、觀念或是門徑、道路。如果我們被佛經中所說的道理方法所佔有,老是在用法,那就死在法裡邊,不能從法得自在。
以世間來說,種種學問和技術是跳板或媒介,不要把這些當成不變的、永遠的真理,否則也是個麻煩,使人不得進步。對自己的所知所見不要固守不變,把它當塵看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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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有人問雲門文偃禪師說:「如何是諸佛出身處?」禪師答:「東山水上行。」意思是東邊的山在水面行走。一般人一定會說江水是在山邊流動,雲門為什麼要顛倒過來說?而他用這句話去回答那個問題,又似乎風馬牛不相及。
答:在雲門禪師之前,傅大士也說過「人在橋上過,橋流水不流」,這個經驗和東山水上行類似。就一般人而言,人在橋上走,水在橋下流;但從傅大士看來,是橋在流,水沒有流。其實有些人也有東山水上行的體會,《楞嚴經》中亦有「雲馳月運,船行岸移」的比喻:雲在飄移時,月亮好像在走;船在航行時,兩岸好像在移動。這類幻覺與雲門禪師所說的「東山水上行」是否是相同的意思呢?不一樣!東山水上行是比喻沒這樣的事,正如紅爐一點雪或寒灰中的火星,都無其事。但人往往把真的看成假的,把假的看成真的。從主觀立場出發,因為自己在動,所以外界在動;因為自己的心混亂,所以認為環境混亂。如果倒過來從真實面看,那就成了是非顛倒。是水在山邊流動,而不是山在水上走;是雲在月亮下面飄浮,而不是月亮在走;是船在航道向前行駛,而不是兩岸向後移動。也就是說,不要把幻境當成實境,幻境是不實在的,不是真的。如果我們聽到「東山水上行」這句話馬上就想到實無其事,心中就會非常開朗。比如你丟了一筆錢,難過得不得了,問我怎麼辦,我說:「那是紙,不是鈔票;那並不屬於你,是人家的。」就把你的注意力和執著的心扭轉方向。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種種困擾,是經過常識的判斷、觀點的衡量而產生的。如果更深入一層,或從相反方向去看,就不至於那麼痛苦或放不下。「東山水上行」這句話的目的是在解除修行人的執著,從夢想顛倒中清醒過來,使之心無罣礙、明心見性;這也就是指點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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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如果眼睛裡生了一片薄膜,就會干擾視覺,看到很多虛幻不實的景象。同樣地,我們心中如果有主觀、偏見、成見、執著這些東西,也會把環境錯看、誤看,產生不必要的困擾和煩惱。這句禪語的意義是這樣嗎?
答:這是歸宗智常禪師和其弟子芙蓉靈訓禪師的一句對話。長了薄膜的眼睛會看到空中有東西亂舞;如果戴上墨鏡,外界景象就會變黑。其實這都不是外界的東西有變化,而是我們的眼睛生病或有色眼鏡所引起的。眾生在未開悟之前都是這種情形。翳是我們心中的盲點或觀念上、心理上的自我執著,每個人都習慣由他自己的個性、角度來看世間的人、事、物;十個人看同一個人可能就有十種不同的判斷和評語,因為每個人都有主觀的我,甚至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間、心情下看同一個東西也會有不同的判斷。因此,只要我們心中還有一絲自我的、自私的、主觀的意識存在,就看不到真正的那個東西。必須心中寸絲不掛,沒有自我的預設立場,所看到的世界才是用智慧來觀照的。智慧是絕對透明的、沒有障礙的、沒有自我的,是超越於主觀和客觀之上的,這就叫觀照。《心經》中說,用般若智慧來照見人生現象,就能離開一切苦難。
「一翳在目,空花亂墜」這兩句話是點明修行禪法的人,心中要如一點毛病也沒有的眼睛才好。至於在日常生活乃至夫妻之間也是如此,多一分客觀少一分主觀,就能多一分和諧諒解,少一分煩惱爭吵。不要拿主觀的自我來衡量他人,這是做人應該具備的修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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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有人問靈雲志勤禪師說:「如何出離生老病死?」禪師回答:「青山原不動,浮雲任去來。」意思是不是說,生老病死即使如浮雲一般來來去去,只要心中不受生老病死影響就不會起煩惱了?
答:如果從自然現象來看,浮雲在山巔飄來浮去,而山並沒有隨著浮雲的隱現來去而產生變化。如果講到世事無常,青山也是物質現象,怎麼可能不動?現在青山受到許多開發,一下子就不見了。不過,靈雲禪師話中的青山,指的是智慧的心,也可以說是開悟後的悟境,已經見到佛性本清淨,具有不增不減不生不滅的特質。不論眾生在生死之中如何來來去去,忽而上天堂忽而下地獄,在人間忽而受苦享樂、忽而造業犯罪、忽而行善增福,都是生死中的現象。雖然生與死、來與去都很明顯,可是一定要知道、要肯定佛性人人本具。眾生在煩惱時雖然看不到智慧、福報和能力、能量,但並不等於沒有;正如青山永遠在那裡,即使被浮雲遮蔽,並不表示它不在了,一旦浮雲消失,青山又出現了。其實並不是青山出現,而是因為浮雲消失。浮雲是指煩惱、生死的現象和眾生的分別執著。
就是由於這種分別執著的煩惱心態和心念而使原來不動從未消失的佛性和悟境沒有顯現出來。因此,一個悟後的人在看前塵往事或芸芸眾生時,都會有這種「青山原不動,浮雲任去來」的觀察和感受。
一般人如果老是被困於自我的立場和觀念中,失去理性和客觀的標準,就會變得非常盲目。若能拋開主觀的立場,為整體大局著想,聽聽別人的聲音,看看別人在做些什麼、需要什麼,心中就會有不同的世界出現。所以,當主觀變成客觀時,雖不是開悟,但另一番新境界會使我們非常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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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母雞孵蛋二十一天之後,小雞從蛋殼內開始破殼,叫作「啐」,母雞發現這個情況而由外破殼,叫作「啄」。啐啄如果不同時進行的話,小雞可能無法存活。「啐啄同時」這句話是如何用在修行上的呢?
答:這是鏡清和尚的一句話。要拿捏得恰到好處,也就是契和機相同,感和應相交,一定是過來人、訓練有素的人、經驗豐富的人,否則不易有這種事發生。啐啄同時是有條件的,老師必須有這個能力和工夫,其次弟子要真有出息,也非常努力,才能紅花與綠葉相配,名師與高徒相映,的確是千載難遇的殊勝因緣。禪宗雖然講頓悟,還是需要善根。善根若不夠,福慧的基礎不足,再如何用功,還是不得其門而入。有的雖已摸到了門,但若心力不足、體力不夠、環境不理想,也很難修行成功。另外一種人條件皆備,也很用功,就怕欠人指導。
所以,盲修瞎煉是不行的,高明的老師一點一撥的幫助非常重要。修行的人遇到障緣,不論是內心的或環境的障緣,最好的辦法是廣結善緣,並且多做懺悔;廣結善緣是培福,禮拜懺悔是消業。內在的業力減輕,外在的福緣增加,才能遇到貴人。否則僅靠自己拼命用功、盲目修煉,最後可能引起身心更重大的魔障,不會產生任何好結果。有的老師在等學生,學生沒來;有的學生在找老師,老師不出現。所謂「恰到好處」是,時機成熟時有老師在觀念上、方向上加以指導、點破或撥轉。如果時機未成熟,觀念的說明沒有用,只能變成知識的瞭解,對真正的悟境幫不上忙。有許多人研究禪的語錄、公案,甚至講出很多名堂,好像很懂開悟是怎麼回事,其實了不相關。有人不需要幫助就能自修自證自悟,通常有這種想法和經驗的人,都不是真的開悟,而是自大狂,入了魔境。因此,要福德、善根加上實踐,才能遇到啐啄同時的好因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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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靈雲志勤禪師看到桃花而悟道,因而寫了這首偈子:「三十年來尋劍客,幾回落葉又抽枝;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說他三十年來一直尋求開悟,可是都失敗了,一直到那天驀地看到桃花,終於悟道,再也不迷惑了。桃花是大自然中一個很自然、很單純的存在,就跟趙州禪師的庭前柏樹子一樣,雖然簡單,卻有使人開悟的力量。不過,話說回來,絕大多數人看了一輩子的柏樹和桃花,卻一直沒開悟,這區別在那裡呢?
答:這區別就在靈雲禪師有三十年尋劍的經驗,如果沒有這個經驗就難了。近代的來果禪師曾說,修行禪法的人如果沒有投下三十年修行的工夫,可能不易開悟。「三十年來尋劍客」,劍是智慧劍,對內可連根斬除所有的煩惱,對外可消滅一切魔境的誘惑和擾亂。智慧一旦出現,內染和外污都能全部解決。因此,修行禪法的人不是為了求禪定、神通或得到福報,智慧才是最重要的。
「幾回落葉又抽枝」,我相信靈雲禪師在這三十年中一次又一次地遇到窮途末路,心中非常蕭條淒涼,一點也看不到開悟的訊息。雖然如此,他也一次又一次地看到枯木抽枝,感到消息的出現。修行禪法的人在心理上、觀念上一再遇到瓶頸,如果沒有堅定的毅力,絕境一旦現前,很可能會放棄努力;修行持續三十年並不簡單。「自從一見桃花後」,桃花是真實的桃花,跟趙州的柏樹子一樣。當他在某一年的春天看到桃花開了,突然發現心中什麼都不見了,只看到滿樹桃花,是那麼的自然、歡暢、優美。這時他意識到自己正如那桃花一般,是自自然然地開出來,無憂無慮,無牽無掛,如此欣然。於是智慧現前!從那時一直到目前,再也不懷疑自己的悟境是不是夠深,再也不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智慧。過去只是得到一點訊息,一點希望和反應,那並不是開悟,見到桃花才真正開悟。話說回來,他是有三十年的經驗,否則的話,不論見到什麼也不會開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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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往前跨是死路一條,如果退一步往回走,前程無限。」就是讓他有生路、活路、希望之路以使他轉過來。這有點像傑出的軍事家用兵,沒有一定的規則可循。禪師如果非常高明,不論是用殺人或活人的手段,都能幫助弟子除煩惱心而開智慧眼。如果用得不當,該殺的時候活,該活的時候殺,弟子就倒楣了。同樣地,有智慧的人對自己的子女、學生,皆可因人施教,問:萬法是差別,一是統一。當所有的差別都歸於平等統一,似乎已是最高境界了,還要問「一歸何處」做什麼?
答:這是趙州禪師的語錄。「萬法歸一,一歸何處」,有人說前一句是歸納的,後一句是分析的;前一句是整體的,後一句是個別的。如果僅止於此,這是邏輯分析而不是禪。佛經中是這麼說的:萬法是一切諸法,是千差萬別種種不同的現象;一是指本體或是全體,是完整的、統一的局面。不要把「萬法」和「一」當成兩樣東西。從統一來看是一,從分析來看是一切。可是一即一切、一切即一,這是佛法中所謂的萬法不離一心,跟哲學上的本體不同。從一心中流露出千差萬別,然後千差萬別又回歸一心,此心可以是煩惱心或智慧心。凡夫眾生不斷由種種思想觀念而產生種種行為,以他的行為而感受果報;這是凡夫所處的世界──心生種種法生。若從菩薩或佛而言,菩薩心中有一切眾生,眾生都沒有離開菩薩的心,那是智慧心和慈悲心,是廣度眾生。佛法是這麼說的,但這是不是禪呢?不是!禪法是不立一法,既沒有生死的煩惱法,也沒有出生死的解脫法。如
視當時的情況而給予恰到好處的幫助果把它們分成兩截來看,這就是煩惱。真正解脫的人是既不怕生死也不戀生死,所以沒有一法和萬法的問題。因此,若有人問禪師「萬法歸一,一歸何處」,這位禪師若是德山,一定給他三十棒;若是趙州,他可能會答「庭前柏樹子」或「麻三斤」。「萬法歸一,一歸何處」在此並不代表任何意思,它是提醒你不要有分別心。佛法是有層次的,最高層次是不落階梯,沒有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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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殺人刀、活人箭」,看起來是說生殺大權都在我手上,要肯定你也可以,要否定你也可以,全看我自由運用。那麼,要運用殺人刀和活人箭的人,要具備什麼樣的智慧,才能避免出問題?
答:這是馬祖弟子石鞏慧藏禪師的語錄。這位禪師出家前原是個獵人,因此喜歡用箭來接引人,凡是向他問法請道的,他都叫人看箭。這兩句話,刀也好、箭也好,都不是真正的刀和箭,而是智慧。殺人與活人要看怎麼用。殺人是指在適當的時機對弟子斷後路、斷前路,叫他雞急上樑,狗急跳牆,逼得他沒有活路可走,他才會把一切攀緣執著妄念全擺下。此時山窮水盡,但突然間活路就在當下。無路可走時,煩惱無從生起,智慧就出現了。因此,「殺」就是斷攀緣心的路線,至於活人箭的「活」是用在什麼時候呢?當弟子失去信心,覺得自己不是修行材料,再怎麼修行也沒有開悟的機會和希望,想放棄修行,這時禪師要給他一條路走。有的用間接的譬喻來提醒他,有的直接指出來,比如「眼睛閉著看不到路,眼睛睜開路在面前」。如果執著到心中有枯、悶、絕的現象出現,老師會給他一句話:「往前跨是死路一條,如果退一步往回走,前程無限。」就是讓他有生路、活路、希望之路以使他轉過來。這有點像傑出的軍事家用兵,沒有一定的規則可循。禪師如果非常高明,不論是用殺人或活人的手段,都能幫助弟子除煩惱心而開智慧眼。如果用得不當,該殺的時候活,該活的時候殺,弟子就倒楣了。同樣地,有智慧的人對自己的子女、學生,皆可因人施教,視當時的情況而給予恰到好處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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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趙州禪師在寺院裡同時對三個不同背景的人都說「吃茶去」。以前曾來過觀音院的和尚被請去吃茶,以前沒來過的和尚亦被請去吃茶,覺得納悶而發問的院主也被請去吃茶。趙州對他們都很平等,但是吃這一碗茶有什麼道理在內嗎?
答:這則公案非常有名,叫「趙州茶」。寺院中有固定的吃粥、吃茶的時間,吃茶是為了做工之後解渴休息。這三個人去見趙州時正好是吃茶的時間,都被趙州請去吃茶。在佛法之中眾生平等,不論你以前來過或沒來過,即使你當了執事也一樣,應該吃茶時就去吃茶。這其實是樁平淡的事,沒什麼奧妙,但被院主一問就問出問題來了。
「吃茶去」的意義在那裡?「茶」代表道、禪、自性的清淨心,或明心的「心」和見性的「性」。來我這兒的人只有一個目的,而在此住下的人也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以平常心過平常的生活。在什麼時候就做什麼事,在什麼場合就講什麼話,在什麼職位就擔當什麼樣的責任,這些就是在我這兒修行的本分事。你們即使有先到的、有後來的,有擔任職務的,有不擔任職務的,甚至包括我趙州自己在內,都只有這個目的,沒有其他的事。然而連心中也不要有目的存在,到我這地方來,就跟大家一起如常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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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有位僧人問趙州從諗禪師:「什麼是道?」趙州說:「就是外面那條路。」僧人說:「我問的不是這個道。」趙州說:「那你問的是那個道?」僧人說:「我問的是成佛之道。」趙州回答:「這條大道一直通向長安城。」這個故事是不是說明生活就是修行,離開生活則無所謂的「修行」?
答:我們一方面可以說趙州禪師答非所問,和尚問的是成佛之道或禪道或悟道的道,也就是祖師西來意。趙州明知他問的是這個,卻點他一下不要認為此道非彼道,以為另外還有一條成佛的路。到長安去的路難道就不是成佛的路嗎?離開通往長安的路才會有成佛的結果嗎?因此也可以說趙州不是答非所問,而是把那位問道的弟子的心扭轉過來,叫他不要分別世間的路和出世間的路,也不要把凡夫的生活行為以及修行佛法的人的生活行為截然劃分來看。對一個真正的修行人而言,佛道並沒有離開我們的生活環境,睜眼閉眼都是成佛的路,成佛的路就在自己面前,舉手投足修的都是佛道。問題在於如果心中存著彼此、好壞、凡聖等等的分別或執著,那就是煩惱。如果把這些觀念通通放下,那就徹頭徹尾內內外外凡所見者都是佛所見到的道。此所謂佛道並不是真有這一條路,而是什麼都不放在心中而又不離開心中,那就是佛道。人如果執著眼前去長安的路才是佛道,那是錯的;如果說這不是佛道,也是錯的。趙州禪師是以眼前出現的環境來糾正問道的人。
就一般人而言,心中能非常舒坦地生活的人並不多,大多數都被外在的景象牽著鼻子走,這就見不到道。如果自己的心不受外在景象所動,那就見到道了。我們面對問題時,心中不以那些問題作為喜怒哀樂的原因,也就是心中不因環境而喜,也不因環境而憂,但會對環境作適當的處理,這就是智慧,就是在道上,行的就是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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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石頭希遷禪師派弟子送龐蘊居士於山門,龐蘊為答禮,就指著空中的雪花說:「好雪片片,不落別處。」其中有一人問:「那要飄落到何處呢?」居士一個巴掌打過去,說:「你還稱得上是禪客嗎?閻羅王不會饒你的!」那個人又問:「那居士你呢?」龐蘊再給他一巴掌,並說:「眼見如同盲眼,口語如同啞口。」雪竇禪師評道:「如果是我,我就做雪團『丟落此處』以示不服。」這麼熱鬧有趣的故事,請師父為我們講解。
答:雪竇也是多嘴,故事本身已經很清楚,何必再講什麼?如果我要評他,可以說是「一鍋好粥,多了一粒老鼠屎。」在禪裡面,只要有話講,就是多餘。
我們平時說「肥水不落外人田」,屬於自己的寶貝,一定會到自己家來。也就是說,如果自己真有工夫,禪悟就在你那邊,好比好雪不會飄到別處,只會飄到你這裡。可是未開悟的人就不懂了。本來龐居士想用這句話來贈給送行的人,禪客卻問:「不落別處又落到那兒去呢?」他的妄念太多了,沒看到雪落在當下,卻順著「別處」這兩個字,念頭越轉越遠,轉到別處去了。怪不得居士要給他一巴掌。居士說:「你那算是參禪的人?你放下當下打妄想,把念頭轉跑了。閻羅王不會饒你,你不會得解脫的。」禪客還弄不清楚他錯在那裡,又問:「那你自己呢?」居士說:「眼見如同盲眼,口語如同啞口。」看了等於沒有看,講了等於沒有講。也就是說,你這個人怎麼搞的,明明看到雪落在此處,還要問落到那裡去?睜眼等於瞎眼,你問的那些話都是不該問的,動了嘴巴卻等於啞巴。
這句禪語也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幫我們的忙。有時候在跟別人談重要的事情時,會閃出跟當時的人、當時的事沒有直接關係的念頭,搞得錯綜複雜,使我們的心不能集中。或者在路上看到別人穿了一件衣服,馬上聯想這衣服大概是法國設計的吧!料子是義大利的吧!裁縫是香港的吧!到最後那個人那件衣服的影像已經不在視線之內了,自己卻轉出一大堆念頭來。這都是浪費時間,浪費生命,而我們一向都是這樣迷迷糊糊過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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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三祖僧璨在〈信心銘〉中說「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是不是說求法悟道不難,就怕你起分別心而加以執著?
答:〈信心銘〉是三祖僧璨留下的不朽作品,一開頭就說了這兩句話。至道是什麼?是無上的道,也就是佛道。不要把至道視為高不可攀,如果執意要追求最高的道,認為開悟以後即成佛,這就錯了。揀擇的意思是分別、選擇、等待。這句話是對修行禪法者的心態所做的忠告。禪法本身是要我們去實踐、去體會,而不是去等待、追求、挑剔和尋找。要怎麼做呢?很簡單!把追求心、期待心、修功德的心、成道的心全部放下,馬上就會發現佛道一直跟你在一起,你並沒有離開過它,它也不曾離開你。不過,對初學佛法的人還是要鼓勵發菩提心,要有求道、求法的心,要有為了求道而擺下一切的心。
擺下一切的心有兩種,第一種是放下自己的身外之物,乃至擺下自己身體的享受和苦難,不顧一切去用功;這是鼓勵人修道的一種方便。至於已經在修道的人,除了修道之外,不要再追求、等待、盼望什麼道在你面前出現;這是另一種擺下一切的心。好比一個登山人,只要方向無誤,路線正確,就不要老是瞻前顧後。注意腳下踩穩腳步,一步一步往前走,不要計算何時到達山頂,也不要時刻衡量離開山頂有多遠,這樣毫無意義。唯有不斷努力,才是最實際的。所以,不要覺得成佛很難,可是如果心中有所分別、執著,至道就很難了,成佛也很難了。
我們在平常生活中也可以運用這種觀念。比如我們是為了賺錢而工作,為了薪水而上班,但在工作時如果老想著我做一分鐘有多少錢,工作一定做不好,老闆也不會高興的。工作時就是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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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有人問趙州禪師:「什麼是祖師西來意?」趙州回答:「庭前柏樹子。」我猜想趙州和尚的用意,是以這看起來毫不相干的回答,來點破對立的觀念。禪的真諦是「不二」,所以黃花翠竹無非般若;只要有人問趙州和尚什麼是禪法,他不論答什麼都可以。是不是這樣呢?
答:應該是對的。這個公案接下來還有幾句對話。有人問趙州什麼是達摩祖師從印度帶來的禪法,趙州答以「庭前柏樹子」,那位弟子也懂得一些道理,叫和尚不要用境界打發他,趙州說我沒有用境界表現給你,弟子再問一次什麼是祖師西來意,趙州還是回答「庭前柏樹子」。弟子聽了,一定會認為這是心外的境界,因為柏樹是一個東西。然而對趙州來說,祖師西來意也好,庭前柏樹子也好,都不是境界,而是同一種東西。有人認為祖師帶來的是涅槃妙心、正法眼藏,如果用這些很抽象的哲學名詞去回答那位弟子的問題,實在毫無意義,不如直截了當告訴他,見到什麼就是什麼。趙州告訴弟子,祖師從西方帶來的到處現成,放眼皆是,沒有另外一個東西叫祖師西來意。這種思想跟自然主義有一點關係。
佛法本來是講心法的,結果有人把心當成一樣東西來執著,在此情況下,只好連「心」這個名詞都不提,因此任何東西都可以是祖師西來意。這是否是哲學上的泛神論?其實也不是。泛神論只是你對他的信仰而已,他本身並不產生任何功能。但祖師西來意是可以體驗實證的,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是活潑的、生活化的,人人皆可體會得到的。智慧未開時,祖師西來意即使在你面前,但對面相逢不相識,如此而已。因此也有人說,你每晚抱著佛睡覺,每天早上又跟著佛起床,只是自己不知道罷了。佛就像庭前柏樹那般熟悉,還有什麼好問的。不過,如果執著庭前柏樹就是祖師西來意,這也是錯的。
處處踏實處處是、處處自在處處活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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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一位叫陸宣的人問南泉禪師說:「有人在瓶子裡養了一隻小鵝,鵝漸漸長大,出不來了。如果在不把瓶子打碎,也不損傷鵝的情況下,你有什麼辦法讓鵝從瓶子裡出來?」南泉禪師喚了陸宣的名字,陸宣應了一聲,南泉說:「這隻鵝不就出來了嗎?」這個故事妙趣盎然,很想聽聽師父的看法。
答:一般人常會遇到瓶頸的經驗,比如事情膠著了或者交通滯塞了等等。陸宣是位居士,自認懂得禪,瓶中養鵝只是一個假設,他故意來考南泉的。然而對禪師來說,根本不需要考慮這個問題,否則就上當了,被瓶子給困住了。南泉很清楚,陸宣把自己的念頭裝到他內心的瓶子裡了,於是喊他的名字,陸宣一回答,他的念頭就離開瓶中鵝,出了瓶子了。
陸宣是否因此而開悟?如果陸宣問這個問題之前已經用功修行很久,心中已有這個疑情,想求個答案,此時聽到南泉說:「鵝不是已經出了瓶了嗎?」他會放下瓶子,沒有執著而開悟。但他也可能只是個知識分子,在觀念上有這種聰明而製造出這個故事,此時不論南泉怎麼說,他也不會開悟,頂多承認他輸了,終究淪為一種遊戲。因此,禪機的運用對真正用功的人非常有用,如果只流於遊戲,這種對話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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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有位比丘尼叫玄機,去參拜雪峯禪師,禪師問過她的名字之後,又根據她的名字問她一天織多少,她答道:「寸絲不掛。」說完就告辭往外走,雪峯禪師突然喊住她:「你的袈裟拖在地上啦!」玄機回頭一看,禪師笑著說:「你不是說寸絲不掛嗎?」這個故事聽起來頗有玄機,卻也讓人覺得要修行到真正的寸絲不掛實在不易。請師父開示。
答:這位玄機比丘尼已經懂得禪宗的機鋒,所以有這樣的回答。如果說自己身上連一根線一寸紗都沒有,普通女孩子說這種話不免會害羞,這位比丘尼則表現得頗有禪味。但當雪峯禪師一說袈裟拖在地上,她馬上就出現普通人的反應,可見她只知道如何解釋自己的名字,並未在心中了無罣礙。袈裟是否真的拖在地上是另一回事,可是剛剛才說到身上或心頭寸絲不掛,可以掛寸絲的心根本不存在才對,怎麼會有袈裟拖在地上?從這個故事可知,很多人自稱懂得禪的意義和味道,其實只是一種觀念上的、知識上的或思辨上的遊戲,並不是內心體驗上的實證。一般人要說出「寸絲不掛」這句話,已經不易,至於要體驗,更不容易。
因此武俠小說中常說「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在內行人或高手之前,普通人假裝有或只有幾手普通的招式,那是丟人現眼的事。很多人在一知半解的情況下賣弄聰明,還以為自己是內行,這在知識分子來說是最易犯的毛病。這些人只是以耳代眼、以眼代手、以手代心,實際的內心世界並不是那一回事,只是動作舞出來像是內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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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南泉普願禪師的弟子為搶奪一隻貓而爭執起來,南泉要他們說出個道理,否則要殺貓。大家無言以對,南泉就把貓給殺了。當趙州從諗禪師回來,南泉把斬貓的事告訴他,趙州就把鞋子脫了,放在頭上走出去。南泉說:「你當時如果在場的話,這隻貓就不會死了。」出家人殺生是不應該的,鞋子頂在頭上也把事情顛倒了,這些和尚為什麼做這些奇怪的事?
答:佛教最重要的五戒的第一戒就是不殺生,南泉怎麼可以殺貓呢?不過他不是粗人,也不會是破戒的出家人,而是他看到寺院中養起貓來,這已經錯了。戒律規定寺院不能養貓,因為貓會抓老鼠,有傷慈悲,而東西兩堂的僧人還要爭貓,所以南泉就把貓殺了。他的目的是要使兩堂的僧人去掉爭執的心,也去掉以後養貓的心。如果處罰他們也沒什麼用,不能產生力量,一旦殺貓,可以產生極大的震撼,因為從釋迦牟尼佛以來沒有人破過這種戒。養貓已夠不慈悲,殺貓更不慈悲。這是禪宗祖師以毒攻毒,以毒治毒,以非常毒的藥來治非常毒的病。殺貓之後,這個震撼力不是一下子就結束了,直到現在還在震撼著我們。貓本身犧牲了,但南泉的舉動卻幫了很多人的忙。
趙州是已經開悟的人,他知道兩堂養貓、爭貓是顛倒,老和尚殺貓也是顛倒,他還有什麼話講?上下都顛倒!所以,脫下鞋子頂在頭上往外走,是表示這場佛事整個都是顛倒的。他用顛倒的手法也是以毒攻毒,以毒治毒。如果以正扶反,力道不強;如果顛倒加顛倒,可以馬上產生大爆炸、大火花。禪宗史上曾有很多人解這個公案,我的說法則是這三方的動作都錯了,但南泉和趙州的目的是對的,這叫「將錯就錯」、「倒正其錯」。不過,這種例子不能隨便學習,否則養狗殺狗、養貓殺貓,會很麻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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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有位和尚問雲門文偃禪師說:「佛是什麼?」雲門回答:「乾屎橛。」也就是清除糞便的木片。乍聽之下令人驚詫駭異,怎麼可以這麼放肆呢?雲門禪師的用意是不是想破除對立呢?
答:禪師們就是要破除人的差別觀念。若從宗教信仰的角度看,說這樣的話實在是大不敬。在佛教的常識裡,佛的意思是「覺者」,自覺、覺他、覺滿,也叫「大覺」、「滿覺」,是大徹大悟的偉大聖人。然而,這個解釋對修行沒有幫助,只能聽到一些知識和說明,起不了作用。若問佛是什麼,不必用抽象名詞或描寫的說法來解釋、介紹,只需直截了當告訴他,佛是無處不在的,不能用任何固定的一句話來說明。佛可以說是智慧慈悲的代表,也可以說他沒有什麼事要做,因為他已得大解脫,但只要有需要,他隨時出現,而且能以人或物的樣子出現。然而佛不是物也不是人,他為了幫助眾生,可以在任何現象中讓你受用。如果一個人可以因為一塊乾大便而開悟成佛,得到佛法的利益,佛也可以是一個乾屎橛。雲門禪師在回答這個問題時,也許正好在野外看到一塊人糞或狗屎,就隨口說佛是那個東西。
一般人可能無法接受這種指示或觀念,但禪修者心中有很多疑問想立刻得到答案,如果禪師當下答非所問,並且給予非常強烈的印象,發問者會非常震撼,從驚訝中產生智慧的火花,或可因此而開悟。這是方法上的運用和手段上的便利,可以讓人的觀念產生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從受人尊敬,應受崇拜的佛,一下子成為受人鄙棄的乾屎橛,在他心中會產生非常大的革命,他的生命可能從此得到新的開始。禪宗不傾向正面的解釋,否則隔靴搔癢無濟於事。其實禪宗並不常用這種方法,必須視情況而定,用得恰到好處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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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南泉普願禪師在寫給弟子的信中提到這兩段話,聽起來哲學意味很濃,跟其他的公案或禪語不太相同。請師父解說。
答:理和事、內和外指的各是什麼?必須先把這兩個相對的名詞和觀念弄清楚。這裡的「理」不是道理的理,而是真理或一切現象的根本。「事」是指現象,「理」是指本體,這是哲學觀點的解釋。南泉說「理隨事變」,一般人卻說本體不動,現象會動。南泉說「事得理融」,一般人卻說見到現象不見得見到本體,本體是不可捉摸的、完整的、永恆不變的。但就禪而言,理和事,亦即本體和現象是同一個東西,即事即理。(現象本身就是本體的表現,而不是現象之後還有本體;所以看到現象就知道它的根本是什麼。也可以說,有煩惱的眾生和佛是同一個東西,只是他尚未成佛而已,所以呈現出凡夫的樣子;其實一切眾生都有佛性,是跟佛性在一起的。)
如果通達了這個道理,外在的現象和內在的本體根本是一即二、二即一,等號的兩端是事與理,內和外也是一體的。這是從禪的立場看,不是從哲學的立場看,因為禪的經驗是用心來體會的。心不在外,也並不在內,否則是在那個之「內」呢?是因為身體、環境在動,心才跟著動,所以心不在內也不在外。
所謂「理隨事變」,現象在變,本體的理就在變動的現象之中。「寬廓非外」,你不要以為現象是在本體的外邊,無限的廣大也不在本體之外,不要把現象當成本體的外在;此即理事不二,即事即理,套用哲學名詞,便是現象即本體,本體即現象。
「事得理融」,一般人認為理是不動的本體,事是不斷變動的現象,事可見而理難知。事實上,當你心中已無分別執著之時,看到一切現象雖然在動,心中並不受其影響,所以等於未動,故以智者的眼光看世間一切現象,都是清淨無染的,那與理體的本身無異,見事即見理,理以事現,理在事中。故在凡夫的心境,總想要離苦,嚮往佛國,對於悟後的智者,縱然常住世間的塵囂之中,也等於處身於佛國淨土。
「寂寥非內」,許多人認為外在的世界是動的,內心的深處是靜的,故要用靜坐及參禪來開發內心世界。其實,若從禪悟者的立場而言,事與理既非兩樣東西,內與外、靜與動,也是不可分離的,動態既不在外,靜態也不在內。若把內外看成兩極,就有煩惱出現了。
所謂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當有煩惱的時候,所面見的世界是醜惡的,實際上是因為人心醜惡,世界才醜惡。有大智慧的人,心不隨境動,環境如何是環境本身的事,他的內心世界不受影響,也就等於跟他無關,但他依然會照著環境的動向作適當的處理,那是智慧的功能而非煩惱的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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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紅爐一點雪」,從詩的意象上來說非常有張力,因為紅色和白色在對比之下很醒目,而燒熱的爐子和冰涼的雪也在溫度上呈現兩個極端。把這些對立擺在一起,究竟想表達什麼呢?
師:紅爐中有一點雪,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烈火熊熊的紅爐豈能容得下雪?雪竟能在火紅的爐中存在?這恐怕是一幅畫吧!它的用意是說明沒有這樣的東西,正如龜毛兔角一樣,並不存在。
開悟、成佛、智慧等等,都是空洞、抽象的名詞,但是對未開悟者要講這些東西,因為他們就是被迷惑、煩惱、障礙等這些問題所困擾,名聞利養權勢物欲也都存在。一旦開悟,這些東西都不存在了,不但是身外之物、心外之物,而且連身外、心外也都是幻相。人如果有情緒、情感的執著和判斷,就會產生障礙或情執的作用;如果心無罣礙,心不受外界所動、所影響,心外就沒有東西。不論是世間任何事物,或是成佛之後所見到的佛、道、淨土、聖人、菩薩,在開悟者眼中都是紅爐一點雪,沒這些東西。一般人是很難體會的!在我們眼前明明有種種人、事、物、環境、情況、現象,怎麼說它沒有?有慧根的人聽了這句話之後卻會馬上開悟,發現往日為自己所貪戀、厭倦、愛憎的對象,都如紅爐一點雪,不是事實,何必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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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有位出家人問馬祖禪師一個佛法上的問題,馬祖說他很累,叫他去問智藏禪師,智藏說他頭痛,叫他去請教他的師兄懷海禪師,懷海說他不會回答。這和尚就把情形回報給馬祖禪師,馬祖說:「藏頭白、海頭黑。」他的意思是不是說真理是現成的,就像智藏的頭是白的,懷海的頭是黑的,如此單純?
師:馬祖的弟子當中,智藏的年紀比較大,頭髮已白;懷海的年紀比較輕,頭髮較黑。他們三人都不回答問題,使問法的人不得其門而入,看起來毫不合理,實際上是沒什麼好回答的。馬祖覺得此人需要點一下,因為他始終弄不清楚別人為什麼不回答他的問題。馬祖說,你問的問題就如智藏的頭是白的,懷海的頭是黑的,還有什麼好問的?一切不都是現成的?處處都是佛法,處處都是禪,樣樣東西都是道;你自己看不到,還在問東問西,等於說你自己穿衣服還在找衣服穿,飯就在眼前還在找飯吃。問道的人聽了是否開悟,在公案中沒有記載,但這個公案非常明顯而有用。真正的佛法是現成的,不需用語言文字說明,根本沒有佛法、開悟、道、禪這些東西。如果有的話,那是心中的執著。要把心中的一切擺下之後,才是祖師西來意。祖師從印度帶來的是什麼?不需要問!放眼都是,吃飯、睡覺、拉屎、撒尿也都是。然而,心未放下之前,一切都不是。
這類公案在現實生活究竟有沒有用處?還是有的。有些人鑽牛角尖,引來許多痛苦。如果退一步即可海闊天空,否則比下地獄還痛苦,因為是死路一條。禪語教導我們把自己放到非常自由開闊的世界中,不要把自己逼入狹窄的觀念或自以為是的框框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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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如果在一般的學校裡,老師問一個問題,學生答不上來要挨三十棒,答出來也要挨三十棒,恐怕會引人非議。為何這則公案「道得也三十棒,不道得也三十棒。」反而能助人開悟呢?但是用於禪法的話,是不是叫人不要在觀念上有一個執著點呢?
師:這是所謂「德山的棒」,是德山宣鑑禪師的公案。「道得」就是你答得上來或開口回答,可是不論你回答與否或答對與否,德山都給三十棒。以「諸行無常,諸法無我」為例,無常無我是大家對佛教的共識或通識,如果禪師問你:「一切是無常的或常的呢?」這個案子是現成的,你究竟回不回答?如果你不回答,問你問題為什麼不回答?如果你回答,答案明明有了,還有什麼好回答?所以,回答是錯的,不回答也不行,這其中沒有邏輯的問題,也沒有對與不對的問題。重點在於正在求道的弟子若把心中所有的知識、經驗、學問──不論是從書本上看到的,或從人的口頭聽到的,或是自己體驗到的──用語言表達出來,那就是錯的。要離開心理的活動,離開知識的分別,這才是無差別、才是平等,才是不二法門。所以回答或不回答都不行。在這情況下,未開悟的人會被老師逼入絕境,向前無法進,向後無法退,向上爬不上去,向下入地無洞。這時會捨掉一切攀緣心,斷絕一切所有可以動的念頭,心中一切東西都不存在了,可以馬上開悟。清清楚楚的心中沒有任何執著,沒有主觀的自我也沒有客觀的環境,這叫一絲不掛,寸草不留,是大徹大悟的境界。道得不道得都給三十棒是一種幫助弟子開悟的方法。德山對需要他幫助的人,會巧妙地用這個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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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馬祖禪師到懷讓禪師那兒學道,每天都坐禪,有一次懷讓禪師問馬祖:「你坐禪是為了什麼?」馬祖說:「為了成佛呀!」懷讓就拿了一塊磚磨了起來,馬祖覺得很奇怪,問他磨磚做什麼?懷讓說:「把它磨成鏡子。」馬祖說:「磨磚怎能磨成鏡子呢?」懷讓答:「磨磚既不成鏡,坐禪又怎麼成得了佛呢?」禪宗一向非常重視坐禪,卻又說坐禪成不了佛,這是什麼道理呢?
師:坐禪的確不能成佛,坐禪只能把腿子鍛鍊好。不過,一般人還是得坐禪。釋迦牟尼佛是坐禪成道的,在他之前、之後的修行人都在打坐。問題是,如果不論學佛與否,打坐皆可成佛,那是不可能的。成佛也好,開悟也好,是在於心,不在於坐。在於心能否明淨、沒有執著、沒有罣礙,不在於坐的姿勢好不好、坐得久不久、腿痛不痛,這是了不相關的。自古以來,各宗各派的佛教都不反對坐禪,他們都確認打坐可以產生安定心的功能;但是心的安定並不等於開悟成佛。在中國禪宗,始終都要坐禪,但也說坐禪和成佛開悟沒有關聯。如果像馬祖那樣不斷地打坐,馬祖可能成不了馬祖,也開不了悟。一旦他明白磚頭磨不成鏡子,打坐也成不了佛,對打坐的執著就放下了,進而從心上用功。只要放下心中的一切,就是明心見性、頓悟成佛。在印度,有不少阿羅漢並沒有打坐,他們只是聽聞佛法,立刻就證了阿羅漢果,這叫慧解脫阿羅漢。當心中靈光一閃,把過去現在未來人我是非一齊擺下,此時就顯現出光明的心地和萬里晴空無私的境界,這叫開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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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洞山良价禪師開悟之後,勸人不要離開自性去外面找「開悟」這個東西,他體會到了「水面的影子是我,我不是水面的影子」這個經驗。請師父為我們開示,分享一下洞山禪師的心得。
師:洞山禪師有一天在過河時,看到河面上反映出自己的影子。水上一個人,水面一個人;水面上的不是他,水上的才是他。當他尚未看到倒影之前,始終不得開悟,不知道自己本來的面目究竟是什麼東西,認為在身外一定還有一個東西是本來面目或自性。直到他見到水面上自己的影子,才知道不要離開自己的身心另外去找什麼,如果這樣去求道求法,希望悟道得法,那就離開自己的本來面目越來越遠。現在我看到水面上的影子,影子是我,而我並不是那個影子,這就是開悟。很多人認為開悟一定是悟到不得了的事,其實,未悟的時候對面不相識,悟了之後發現根本不曾離開過,如此而已。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影子是我,我不是影子」,影子是從我產生的,離開了我不會有影子。我們平常所使用的身體和正在動念頭的心是本來面目的影子,離開我們的身心之外,不可能還有個 東西叫本來面目。可是尚未發現這個道理之前,絕不可以把我們平常有執著、有煩惱的身心當作本來面目。
一般人常在生活中自我困擾,也困擾他人,原因就在於區別什麼是我、什麼是你、什麼是他。而事實上,我也好、你也好、他也好,自己所體會到的,所感覺到的,不是那本來的東西,而是從經驗、知識所學習而來的一種判斷,並不是一出生就擁有和知道的。因此有人說,嬰兒所見的世界是真實的,成年人所體會的世界是非真實的。我想這是個比喻而已,因為嬰兒的生理、心理都尚未成長、成熟,他們所見到的世界是一片混沌,心智上是一團迷糊,並不像斷了煩惱的智者那般明朗而不執著。若能達到洞山禪師的悟境,他會對所有的現象清清楚楚,了知我和非我而還能心無罣礙。「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煩惱的身心並未離開我的本來面目,只是把我的本來面目遮起來了;我今天離開了執著的煩惱,本來面目終於現前。所以現在的我是本來面目,而不是那個煩惱的我。我還是在的,只是沒有煩惱了,多麼高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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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不思善、不思惡,乍聽之下會覺得此人很糊塗,沒原則。但它更深一層的意思是不是叫人不要自我中心,不要有主觀的價值判斷呢?
師:不思善、不思惡的人,乍看之下的確像個糊塗蟲。沒有善惡的標準當然很危險,他很可能根據本能去做事,不管對別人、對環境會有什麼影響。在這個世界上,不論個人、團體或全體人類,都需要善惡的標準,怎麼可能不思善、不思惡呢?這裡的「不思善、不思惡」是從禪宗修行的立場來說的。
當六祖從五祖弘忍得到法的傳承之後,五祖勸六祖到南方隱匿起來,否則可能有人對他不利,六祖於是帶著衣鉢到了大庾嶺。當五祖的門下發現法已經傳到嶺南去了,很多人就動身去追。其中有位曾任將軍的出家人叫惠明禪師,追上了六祖,六祖遂把衣鉢放在大石上,自己躲在草叢裡。惠明看到衣鉢,心中產生反應,大叫:「我不是為衣鉢而來,是為求法而來。」六祖聽到這句話,受了感動,從草叢裡出來對惠明說:「在不思善、不思惡的情況下,什麼是你惠明上座的本來面目呢?」這個本來面目就是「明心見性」的「心」和「性」。「心」是智慧,「性」是佛性。一定要到心中無罣礙,心中不存任何痕跡,這時再看一看你的本來面目是誰。
《涅槃經》中說,一切眾生都有佛性,人人都可成佛。人本來具備的條件跟佛完全一樣,所以叫本來面目。如果常常有善、有惡、有好、有壞,心中始終被這觀念所混淆,就會愚癡而沒有智慧,唯有不思善、不思惡,才能明心見性。這兩句話使惠明當下就開悟了,後來有好幾位禪師叫弟子照著這兩句話去做,也蠻有用。
其實善與惡要分層次,一般人必須有善、有惡的區別,如果不思善、不思惡,一定會對社會產生困擾。至於對修行人或個人修養來說,嫉惡如仇或太執著於善都不太好。真正的灑脫自在是在善惡之上,這才是最究竟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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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這句話是不是叫我們不要執著,但也不要因無所執著而冷漠消極,應該提起智慧心、慈悲心、菩提心?
師:一進農禪寺的門,在照壁上就可見到這句話。它本是《金剛經》中的句子,六祖惠能未出家之前,聽到有人誦讀這個句子,當場若有所悟而決定出家求道,往湖北黃梅見到五祖弘忍,半年之後,聽五祖講《金剛經》,一聽到這句話就豁然大悟,可見這個經句在禪宗是多麼的重要。很多人認為無我、無心、不動心大概就像木頭、石頭、植物一樣吧!如果真是如此,釋迦牟尼成佛之後就不要說法度眾生,禪師們悟道之後也不該再弘揚禪法了。事實恰巧相反,釋迦牟尼佛成道時只有三十多歲,接下來花了四十多年的時間說了許多法,度了很多人,使佛教流傳到今天,成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可見不動心並不等於木頭、石頭,它的意思是不住心,《六祖壇經》中也談到無住無相無念,二者大同小異。「無住」是什麼呢?就是不在一個念頭或任何現象上產生執著,牢牢不放。比如受了打擊,被心外的事物所困擾,那叫心有所住。
又比如貪男女色的,心就注意男女色;貪名的,心注意名;貪財的,心注意財;貪美食的,心注意美食。這些人若沒有女色、男色就活不下去,沒有名、沒有財就渾身不對勁,沒有美食也不能過日子,心中老是牽掛著這些東西,這就叫「有所住」。至於心無所住呢?美色當前也當作是平常事。《維摩經》中的天女散花,又是美女又是鮮花,菩薩們看了若無其事,認為是天女自己在散花罷了,跟菩薩們不起關聯;可是那些阿羅漢對美女和鮮花還存有潛在的厭離心,所以花落到他們身上就掉不下來了,這是因為心有所住。因此,「心無所住」是身在紅塵能不受紅塵困擾,「生其心」是出入紅塵還能救濟紅塵中的眾生,為他們說法。這個心就是慈悲心和智慧心,是佛和菩薩們的境界。
我們凡夫也不妨練習「無所住而生其心」,最初可能比較困難,但是時間久了,就會把世間的人、事、物看作如幻如夢如演戲。你會非常認真地演好目前的角色,但很清楚自己是在演戲,那就不會受到利害、得失、你我、是非的影響而煩惱不已。
問:這句話是不是叫我們不要執著,但也不要因無所執著而冷漠消極,應該提起智慧心、慈悲心、菩提心?
師:一進農禪寺的門,在照壁上就可見到這句話。它本是《金剛經》中的句子,六祖惠能未出家之前,聽到有人誦讀這個句子,當場若有所悟而決定出家求道,往湖北黃梅見到五祖弘忍,半年之後,聽五祖講《金剛經》,一聽到這句話就豁然大悟,可見這個經句在禪宗是多麼的重要。很多人認為無我、無心、不動心大概就像木頭、石頭、植物一樣吧!如果真是如此,釋迦牟尼成佛之後就不要說法度眾生,禪師們悟道之後也不該再弘揚禪法了。事實恰巧相反,釋迦牟尼佛成道時只有三十多歲,接下來花了四十多年的時間說了許多法,度了很多人,使佛教流傳到今天,成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可見不動心並不等於木頭、石頭,它的意思是不住心,《六祖壇經》中也談到無住無相無念,二者大同小異。「無住」是什麼呢?就是不在一個念頭或任何現象上產生執著,牢牢不放。比如受了打擊,被心外的事物所困擾,那叫心有所住。
又比如貪男女色的,心就注意男女色;貪名的,心注意名;貪財的,心注意財;貪美食的,心注意美食。這些人若沒有女色、男色就活不下去,沒有名、沒有財就渾身不對勁,沒有美食也不能過日子,心中老是牽掛著這些東西,這就叫「有所住」。至於心無所住呢?美色當前也當作是平常事。《維摩經》中的天女散花,又是美女又是鮮花,菩薩們看了若無其事,認為是天女自己在散花罷了,跟菩薩們不起關聯;可是那些阿羅漢對美女和鮮花還存有潛在的厭離心,所以花落到他們身上就掉不下來了,這是因為心有所住。因此,「心無所住」是身在紅塵能不受紅塵困擾,「生其心」是出入紅塵還能救濟紅塵中的眾生,為他們說法。這個心就是慈悲心和智慧心,是佛和菩薩們的境界。
我們凡夫也不妨練習「無所住而生其心」,最初可能比較困難,但是時間久了,就會把世間的人、事、物看作如幻如夢如演戲。你會非常認真地演好目前的角色,但很清楚自己是在演戲,那就不會受到利害、得失、你我、是非的影響而煩惱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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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有和尚問崇慧禪師:「達摩未到中國之前,中國有沒有佛法?」禪師答:「沒來之前的事暫且擱著,你自己的事怎麼樣了?」和尚不解,崇慧禪師又說:「萬古長空,一朝風月。」「萬古長空」把時空拉得很長很大,「一朝風月」則把時空凝聚到眼前當下。對修行人來說,不要管它萬古長空,只管一朝風月就可以了;當下是什麼就是什麼,當下說怎麼樣就怎麼樣。這個說法對不對呢?
師:對的。這句禪語是把時空的長短和達摩帶來的禪法或釋迦牟尼佛的心法對比起來講的。其實那位發問的人知道,處處都是佛法,佛法本來就是現成的,跟達摩來不來中國沒有關係。但他這句話問得太遠了,跟當下沒有關係,可是他自己不清楚。崇慧禪師答以「萬古長空,一朝風月」,是點明對方不管目前、現在、當下,卻想到那麼長的時間、那麼大的空間,完全不切實際。一朝風月是萬古長空中的一點一段,但若無這一點一段,就沒有著力處。
若要體會萬古長空,必須從你自己認識起,你自己是什麼?真正把自己放下了,才能發現萬古長空。看你現在是萬古長空呢?還是一朝風月?如果你現在是一朝風月,也就是說,你努力於現在,在心上用功,就不會想到要問這個問題。如果你現在是萬古長空,也就是工夫做好了,即與萬古長空合而為一,也不必問這個問題。所以你的問題是多餘的,不應該問的。就算我告訴你達摩來之前中國有禪法或沒有禪法,跟你也完全沒有關聯。這句話對普通人也有用處,我們常講「現實、現實」,現在目前才是最實在的,離開現在目前,不論講什麼都不切實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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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六祖惠能大師從五祖弘忍門下得到傳承之後,到了廣州法性寺,見到兩位和尚對著寺前的旗子在爭論,一個和尚說:「你看旗子在動。」另一個說:「是風在動。」惠能說:「你們兩個都錯了,既不是風在動,也不是幡在動,是你們的心在動。」兩個和尚被點破,非常拜服,而我們聽故事的人似乎也心動了一下。請師父開示。
師:這也是《六祖壇經》中的故事。當時惠能已經開悟,和一般人有不同的看法。一般人是從外境的現象著眼,透過主觀形成因人而異的判斷。外在的環境如果沒有主觀的人去觀察它、體驗它,它是毫無意義的。一旦通過人的觀察、體驗和認識,就失去了客觀事實的標準。因為每個人內心的反應都會因時、因地、因他自己內心的情況而有所不同,所以兩個和尚看到幡在動就會有兩種不同的想法。這兩種想法都是錯的,最正確的答案是他們兩人的心在動。
從這個事實來看,人間所謂是非、好壞、優劣、善惡等等判斷,並沒有一定的客觀標準,都是因時、因地、因主觀想法而有所不同。所以叫作虛妄,不是真實,既非真實就不要執著。唯有對一切現象不起執著,才不會生起愛憎等等煩惱心,那就是自在的人。是不是可能做到幡不動、風不動、心也不動呢?其實沒有必要。有風的話幡一定會動,只要自己的心不隨著環境而亂動,不要被環境牽著鼻子走,不用主觀的自我意識來觀察、衡量、判斷,這是比較妥當的,也比較不會產生矛盾和衝突。很多人只因多管閒事而煩惱不已,其實只要心不受環境所動,不離智慧和慈悲兩個標準,就不會有煩惱了。因此,我們普通人也可以練習不受威脅利誘,不為聲色所動,這也就是人間的智者和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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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六祖惠能大師有一個偈子,「本來無一物」是其中的一句,時常被人引用,請師父為我們說明它的精義。
師:凡是讀過《六祖壇經》或聽過禪宗故事的人,對這句話都耳熟能詳。神秀禪師曾寫了一個偈子給五祖弘忍大師看,內容是「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神秀的師弟惠能看到之後,覺得作者心中還有很多罣礙,尚未大徹大悟,所以也念出四句話,請別人幫他寫在牆上:「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他的境界是那麼的灑脫,那麼的自在!很多人希望開悟,開悟在梵文叫「覺」,也就是「菩提」的意思。
也有人認為為了明心見性,必須時時將心擦拭乾淨,像鏡子一樣,能將之保持乾淨就是開悟,是智慧的表現。因此,對沒有開悟的人而言,「智慧」這個東西是有的,必須追求,並且可以執著。但六祖認為沒有開悟、智慧這些東西,一執著有智慧,本身就不是智慧;所以他說「本來無一物」。既沒有生死,也沒有涅槃;既沒有煩惱,也沒有智慧。愚癡的煩惱和菩提的智慧是相對的,生死的痛苦和覺悟的涅槃是相對的。心中有執著就沒有真正開悟。不要認為有像鏡子一般的自性,當心中什麼都擺下的時候才是真正的開悟。這就是《心經》所說的「無智亦無得」,這才能心無罣礙,無罣礙就是心中無一物,才是真正的悟境現前。
平常人雖然沒有像六祖惠能大師那樣的心胸,可是少一點牽掛總是好的。自己所擁有的,不論是權勢、名利、眷屬等等,雖有而不要患得患失;這樣就能活得愉快一些、自在一些。該有的不需拒絕,不該有的不需非得到不可;如此心中坦蕩蕩,白天不緊張,晚上睡得熟,不是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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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自家寶藏」的意思是不是說,修行人想追求的那個最寶貴的東西就在自己心裡,何勞向外追求?
師:「自家寶藏」是馬祖禪師和其弟子慧海禪師之間的對話。慧海去見馬祖時,馬祖問他:「你來這裡做什麼?」慧海說他要參方學道,希望求得佛法的寶藏。馬祖說:「你沒有顧好自己家裡的寶藏,甚至沒有發現自己有寶藏,只是東奔西跑向外亂找。其實到那兒找都沒有你自己那個寶藏來得寶貴,真正的寶藏在你自己家裡。」
一般人認為求道或求法是向高僧請益、向西天取經,在中國歷史上也的確有好多高僧從中國到印度求法。此外,在觀念上有所謂「傳法」,似乎是說一代一代有東西可傳,好比父母有家產要遺留給子孫。也有人認為皈依三寶、接受佛法、受戒等也有東西可以傳。這些都是似是而非的觀念。從禪的角度看,「法」不是口口相傳的,不是以手傳手的,不是師徒授受的,不是用任何語言文字或物質的象徵作為傳法的內容的。真正的、最高的佛法是不可思不可議,亦即不能用語言文字來思考推敲。既然如此,心外不可能還有任何東西。老師和弟子如果都是過來人的話,只需一個會心的表示,沒有其他東西可以傳授。所謂「心心相印」,也就是老師的智慧與弟子的智慧彼此相通,可以用任何一句話,任何一個表情,任何一個動作來傳遞消息,繼而證明弟子真正發現了自己的寶藏。
這個寶藏就是「明心見性」,從煩惱的心變成智慧的心,這叫「明心」;「見性」是見到不動的、不變的佛性。既然不動不變,就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加以衡量,那是可以意會而不能言宣的。一旦開悟就是發現了自己的寶藏。一般人在平常生活中如果一味地向外追求資源或幫助,就無法真正滿足自己,真正解決問題。唯有回過頭來反求諸己,即所謂「自助而人助,人助而天助」,先肯定自己,別人才會肯定你,對你有信心。否則若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一定不會被別人肯定。不過,所謂自我肯定不是自大、虛矯,而是如實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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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禪語中常提到「腳跟下」或「看腳下」,它是否叫人要步步踏實,注重當下眼前,不要耽於過去或幻想未來?
師:的確是這個意思。在修行的過程中,許多人只把目標放在未來,沒有腳踏實地從現在做起。這其中包括幾種情況:
第一種,光看到過去的人修行修得非常好,自己很羨慕,也希望見賢思齊,可是他沒有想到該立刻用功,腳踏實地走出第一步;這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夢想,也可說老是在做夢。
第二種,老是要求其他的修行人或周圍的人好好修行,如果別人不修行、做得不好、說錯了,自己會很難過;把別人的懈怠當成自己的過失,總希望他們好好學。也可以說他自有標準和尺寸,如果他人不合他的要求,則加以批評、指責。但他沒有想到自己是否做到了,也許自己只做到幾分,卻要求別人做到滿分。寬以待己,嚴以待人,這叫「腳跟不踮地」。
第三種,經常根據經典、語錄、古人行誼等計畫修行,設想有一天自己修行時當如何如何,可是從未想過什麼時候付諸實踐;年輕時貪玩,中年時事業重要放不下,晚年時體力不好,結果一直到死,計畫仍是空的。
第四種是「眼高手低,目空一切」,把標準訂得很高,要嘛不修行,一旦修行就要做得很徹底,而且要有大成就,常常高談闊論自己要怎麼做、會怎麼做,可是都僅止於口頭的工夫。第五種是「得少為足」,工夫並不踏實,只得到一點小經驗就認為自己已大悟徹底,到處告訴別人他已是修行成功的人,一廂情願想當別人的老師,甚至在明眼人之前還吹牛吹個不停。因此,真正有工夫的人會告訴他:「注意你腳下,你的腳跟尚未著地哦!」也就是說他輕舉妄動,實際的工夫不夠。
這句話對一般人也很有用。即使不修行禪法,也應該把當下的這一步站穩了,步步踏實往前走。若能如此,在人生的過程中,雖然沒有功成名就,對自己而言,還是覺得心安理得,非常平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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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菩提達摩在與梁武帝的對話中,提到「廓然無聖」這四個字,請師父為我們說明它的精義。
師:梁武帝的心中存有差別對立的觀念。面對菩提達摩這位心目中的聖僧,梁武帝請教他什麼是至高無上的聖諦和真理,達摩回說:「沒有這個東西。」梁武帝又問:「在我面前的又是誰呢?」達摩再答:「不認識。」是叫他不要執著,沒有聖人這回事。在一般人的想法中,有道的高僧、偉大的菩薩是聖人,普通人和正在修行的人是凡夫。然而,站在禪師的立場,如果心中有凡聖的差別或層次的差別,就表示不瞭解佛法。即使真有聖人,要把凡聖的差別相放下之後才是聖人。佛法,尤其是禪法,是講超越的;超越於一切的有無、好壞,達到平等不二、無相、無分別、不執著,才是自在、才是寂滅、才叫不動。現代人更需要有這種心胸,才能不受五光十色的環境所誘惑,不受名利物欲的牽引所困擾,生活得豁達而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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