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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分享] 最後一抹月光~~~46~56/56~~應版大要求趕工中
我和巧綾一直也以為,如果安智失去她應該不會有什麼。沒想到安智的反應出乎我們意料之外。隔天下午他便打電話約我,我們在我公司附近的咖啡館見面,他的樣子看起來很憔悴。

「她怎麼跟妳說?」他忍不住問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對姜士遠和巧綾的事知道多少?如果我說了,會不會讓事情越弄越糟?

「她是不是很愛那個男的?」他痛苦地問我。

「她承認她對他是有好感。」我保守地說。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問巧綾她什麼也不說,要不然她就是對著我哭。我是真的沒辦法才來找妳,妳是她的好朋友,妳告訴我應該怎麼辦?」

這是第一次,我可以確定何安智真的很愛巧綾。看著他痛苦的樣子,我終於不再懷疑他對她的感情。

「我沒想到你會那麼痛苦」我老實地說:「我和巧綾都以為你不會怎樣的。」

「怎麼可能不會怎樣,這麼多年的感情!」他生氣地望著我。

「你一直都是冷冷淡淡,有時候我也會懷疑你對巧綾的愛。」

「我只是不善於表達感情。」何安智痛苦地望著我:「可是我是很愛她的。」

「如果我從現在開始改變,妳覺得會不會有用?」他帶著希望說。

為什麼有些人要到失去了才明白自己的愛情呢?這時候才想努力的感情是不是真能挽回什麼?我沒有阻止他,還能帶著希望的愛情總比失去希望好。我希望他的努力真的能夠讓巧綾回心轉意。
第四部 能不能夠不離別
是不是每一場相聚都是在為別離作準備,如果可以,我只希望那一天永遠不要來……

1.
因為天氣的緣故,沈令揚的班機延後一小時才會到。我陪著他在機場的茶舖包廂裡消磨時間。

「妳先回家睡覺吧,不用陪我等了。」沈令揚看著我說。

「不行,我要陪你。」我堅持,卻很不爭氣地打了個大呵欠。

「妳昨晚趁我睡著時出去作賊嗎,怎麼會這麼累?」

我昨天因為安智和巧綾的事失眠了一整夜,安智痛苦的神情一直在我腦海中徘徊不去,我很想幫安智做些什麼卻又無能為力,我能做些什麼呢?我有什麼資格要巧綾放棄姜士遠?我還不是同樣無法放棄雷子強。我甚至比巧綾更卑劣,她是因為感受不到安智的愛才會愛上姜士遠,而我卻因為軟弱而愛上雷子強。如果沈令揚知道我和雷子強的事應該也是這樣痛苦吧,望著他敦厚的臉,我突然覺得不能原諒自己,我在一瞬間徹底崩潰,再也無法制止地掩面痛哭!

「發生了什麼事?」

沈令揚給我嚇了一跳,他著急地抓著我掩面痛哭的手。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根本無法說出一句話。我該怎麼告訴他我是因為愧疚而哭泣呢?遭到背叛的人還渾然未知,我卻哭得好像是我遭人背棄,真是太可笑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妳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他著急地望著我。

我該怎麼告訴他?我到底應不應該告訴他?

「如果我喜歡上別人,你還會要我嗎?」我終於聽見自己的聲音。

「妳問這個做什麼?」他問我。口氣是些微的顫抖。

我低著頭說不出話。

「妳別耍我,開這種玩笑我會生氣的。」沈令揚顫抖著說,我知道他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事。「告訴我不是真的,妳說話啊!告訴我妳只是像平常在開玩笑而已,快說話!」

沈令揚拚命搖晃著我的肩膀,我卻什麼也不能做,只是悲傷地看著他。

「是真的。」

我終於坦白。即使我的世界會因此崩潰,我還是不顧一切地坦白,我再也不能隱瞞。

「別開玩笑了,怎麼可能?妳怎麼可能會對不起我?」沈令揚對著我大吼:「雖然我不能陪在妳身邊,可是我都會打電話關心妳、不管二天、三天只要一放假都會回來陪妳,我都這麼努力了,我什麼都不求,只求妳等我回來,為什麼妳不能做到,為什麼?」

如果說世上有許多種悲傷,我已經見到最悲傷的一種。我竟然對最愛的人這樣殘忍。

「那個人是誰?」他問我,眼裡閃動著淚珠。

我沈默著,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

「是公司同事,你不認識。」

我還是又騙了他,我已經下地獄,沒理由拉著巧綾和安智陪我一起。如果告訴他那個人是他不認識的,對他的傷害是不是就能少一點?

「你們到什麼程度了,你們上床了?」他咬著牙,那一顆淚珠終於落下。

「沒有,我沒有和他上床。」

「我不相信,妳騙了我那麼久,可以再多騙一次。」他冷笑著說,他從來沒有對我這麼冷漠過。

「我還是一直愛你,從來沒變過。我只是寂寞。」

「因為寂寞妳就可以傷害我,因為寂寞妳就要離開我和別的男人一起,妳怎麼會是這樣的人?我寧願妳說妳不愛我!」他朝我大吼。

「我從來沒想過離開你和他在一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幾乎快哭了,第一次我覺得自己會失去沈令揚。

我不能讓他離開我。

沈令揚忽然拿起我的背包,他從背包中翻出我的手機。

「我可以相信妳,打電話給他,我要和他說話。」

「不要!」我害怕地說。

「打電話給他!」沈令揚將手機推到我眼前。

「不要。」我哀求他。

「我叫妳打電話,否則我馬上走。」沈令揚悲傷地看著我,我知道他不會再相信我。

沈令揚突然拿起背包轉身離開,我急著緊緊抓住他的手臂。

「不要,求求你!」我終於哭出聲,全身酸軟地倒在地上。

沈令揚冷冷地看著我。突然他說,「那個人是不是雷子強?」

「不是。」我否認。

原來他早就懷疑,只是他太愛我,他不忍心懷疑我。在多少個夜裡他是不是同樣被懷疑、妒忌、思念折磨著自己,想像加強了痛苦,使痛苦如海洋一般無邊無際,但是他從來沒有問過我,他用全部的意志來保護我,使我不受傷害。這樣的男人我怎麼會背棄他,我破壞了他對我的愛和信任,殘忍地將他建築中的堡壘摧毀。我爬起來蹲在地上,咬著牙拚著命不再讓自己哭出聲。

「妳還想繼續和他一起,否則為什麼不敢讓他知道?」沈令揚發著抖問我。

我說不出話,只能拚了命搖頭。

「我說最後一次,打電話。」沈令揚將手機交到我手上。

我沒有反應地看著他,眼淚終於從他的臉頰滑落。

他抹乾眼淚,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我。我張開口,卻發現自己再也無法留住他。我還能說些什麼?我還有資格要求他什麼?他要求我的,我沒有一樣為他做到,就連到了最後,我還是不停地欺騙他。他還會再回來嗎?他為什麼要回來?我一次又一次欺騙他,一次又一次傷害他,他有什麼理由再回來?他不會回來了嗎?他怎麼可能不回來?他這樣愛我,怎會捨得就這樣離開我?

他到底會不會再回來?曾經我這樣確定的事,如今卻不能夠相信。他還會再回來嗎?他的愛已經被我消耗殆盡,他是不會再回來了吧。
我把事情告訴了巧綾,卻沒有告訴她我為什麼這樣做,而她也沒有問我。我們都知道,有些事是沒有原因可以解釋的。

我一直在等著沈令揚,等著他打電話給我,但是他一通電話都沒有打來。我懷抱著一線希望,我不相信他會就這樣離開我。一整個禮拜,我就像個失去靈魂的人等著沈令揚,我等著他一通音訊,好將我的靈魂還給我。

「妳為什麼不找他呢?如果妳找他或許他會回來。」范巧綾對我說。

我為什麼不找他?如果我找他,我知道他一定會回來。他一向就是個心軟的男人,尤其對著我,他從來不會拒絕我的要求。我為什麼不找他呢?但我有什麼資格求他?或許我根本是不會求人的吧,我寧願失去靈魂,也不願意哀求一個對我絕望了的男人。

終於他還是回來了。我看著他,沈默像一座山橫在我們之間。

「你回來了。」終於,我對他說。

「我回來了。」他說:「妳為什麼不找我?」

我沈默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或許妳根本不希望我回來。」他悲哀地說。

「不是這樣。」我很快說。

我是希望他回來的,我無時無刻不在等他回來。

「我回來便不會再回去。」他突然說。

不會再回去是什麼意思?他做了什麼?

「我辭職了。」

我瞪著他,他不能夠辭職,他不能做這樣的犧牲。那是他花了好多的心血才創下的成果,那是我們用許多夜晚的眼淚才換回的事業,他不能夠辭職,我不能夠讓他辭職。

「我回來就不會回去,是妳讓我變成這樣,這樣妳滿意了嗎?」他殘忍地問我。

「你明天就回去,我會陪你回去。」我說。

「妳還會關心我嗎?我以為妳什麼都無所謂,就算是我要離開妳,妳也應該無所謂。」沈令揚笑了,但他的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你不要這樣。」我忍不住說。眼淚無聲順著臉頰落下。

「妳還愛我嗎?」他終於問我。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突然緊緊地抱著我,久久都沒有放手。他的臉頰貼著我的,他的臉頰很燙,然後我感覺到臉頰上有淚濕的痕跡。

「只要妳還愛我,我就不會放棄;我沒有辦法離開妳。」我聽見他說。「妳是不是覺得我很卑微?」他悲慘地問我。

我怎會覺得他卑微?我只覺得自己卑微。這樣傷害深愛自己的人,如果不是卑微又是什麼?

我忽然鼓起勇氣。我拿出手機撥給雷子強。

「你以後不要再打電話給我,就算你打給我我也會掛掉。」我狠心地說。

雷子強一句話也沒說,他沈默地掛斷了電話。

晚上睡覺的時候,沈令揚躺在我的身邊。

「妳告訴我是為了要我回到妳身邊嗎?」他突然問。

我搖著頭。

「還是妳想測驗愛情的深度,妳想試試我到底有多愛妳?」

我該怎麼告訴他呢?巧綾不再隱瞞她的背叛,是因為他不那麼愛安智;而我不再隱瞞我的背叛,是因為我太愛他。我和范巧綾竟為了兩種完全不同的原因而做著同樣的一件事,這不是非常荒謬嗎?

「妳能答應我不再和他聯絡嗎?」沈令揚問。

我又重重地點了下頭。這一次,我不會再騙他。

「我想吻妳。」他笑了,指著我的嘴唇。這是他今天第一次展現笑容。

「你還願意吻我嗎?」我怯怯地問她。

他吻了我。他終於還是回到我身邊。我知道無論如何,他都再也不會離開我。
二天後,沈令揚離開了台北,這是他最後一次回去,等他將所有事情處理過後,他就會回來陪我展開新的生活。對於新的生活,我是多麼嚮往卻又有些迷惘。

「真的不用我陪你回去嗎?」登機前,我不放心地再一次問他。

他微笑地搖了搖頭:「只要記住答應我的事。畢竟妳也有事要處理,妳陪我過去也只是要我安心。」

我望著他,曾幾何時以前那個不准我和別的男人出門的沈令揚已經長大了,他變得溫柔而堅強,自信而不悲觀,他不再限制著我,了解到愛情中還必須包括的包容和信任,而我卻打破了他辛苦建築的信任。是不是根本我就是一個不能讓人放心的人?他的歸來和離去,都只是讓我再一次認清自己。我真的能做到完全不見雷子強嗎?我真的害怕自己會再一次令他失望。

「對不起。」我終於說。

他臉上依然掛著我熟悉的笑容,他說:「就當我們是走錯路,每個人不都有走錯路的經驗嗎?只要知道回家的路,即使我們曾經迷路,總還是可以回到家的。」

我很感動,在一片淚眼模糊中看著他離開。每個人都會有家,每個人最終也是要回家,我知道只要有他的地方,就是我回家的方向。

沈令揚走了之後,我接到范巧綾的電話,我們約在台北火車站地下街裡的一間咖啡廳見面。

我到的時候,范巧綾正在看書,她把書收起來憂鬱地看著我。

「妳和沈令揚還好嗎?」她問。

我微笑地點點頭。

「妳和安智還好嗎?」我問。

她也微笑地點點頭,然後我們相視而笑。多麼相似的情節,多麼相同的遭遇,然而卻是全然不同的結局。我終於找到回家的方向,而巧綾呢?她回家的方向可會是在有安智的地方?

「我想和他分手。」她突然說,眼中掛著泫然欲滴的一顆眼淚。

「為什麼,他不是已經很努力了嗎?」

「他現在的確是我喜歡的樣子,可惜我已經不愛他。」她的眼淚終於掉下來。

「是為了姜士遠?」

「就算不是為了他,我們之間也是有問題。我太累了,已經沒有力氣再繼續。」

我沈默著。愛情的到來和遠去,從來都不是可以勉強。曾經我們在心中是多麼希望愛情的到來,曾經我們的喜悅只為了那一個人綻放,而那樣的時光畢竟遠遠不復回了。

「雷子強和方桔在一起了。」范巧綾又忽然說。

我的心重重敲了一下。方桔?是那個傳短訊告訴雷子強她掉了心愛的耳環的女孩?

「是嗎?」我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只好這樣說。

「雷子強告訴安智的,他還說不要告訴妳。」

「為什麼不讓我知道呢?他不可能一直瞞著我。」我疑惑地問。

「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范巧綾聳聳肩:「我只是覺得應該讓妳知道。」

「謝謝!」我擠出一個感激的微笑。

回家的路上,我心中千頭萬緒。雷子強終於放棄我了,事情終於就快落幕,只是,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雷子強會以這種方式結束,他是在報復我嗎?還是他根本就不曾真心一意地對我?原來我曾經以為的感情,都只是包裹在層層糖衣下的謊言,外表甜美,內心卻早已腐敗。難道他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全都只是欺騙人的伎倆?怎麼會是這樣?我不相信竟是這樣。

我一直在懷疑,一直在猶豫,終於還是忍不住撥電話給他。

「喂!」雷子強的聲音很冷淡。

「你有沒有話要對我說?」我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問他。

「沒有。」他遲疑了一下才說。

「我知道你和方桔的事了,你也沒話要說嗎?」我顫抖地問他。

「我現在在外面,等回到家再說好嗎?」雷子強的聲音透露出疲倦。

「我要你現在說。」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現出任性:「為什麼不能說,你和她在一起嗎?」

「我和客戶在吃飯,回去再說好嗎?」他哀求我。

我掛斷電話,我為什麼要生氣呢?是因為遭到雷子強的欺騙?還是根本是因為我不能接受他喜歡別人而生氣?我曾經說過如果他找到喜歡的人,我會真心祝福他,我是不是真的能做到這樣大方?我是該祝福他的吧,他已經找到他的希望,我也有自己回家的方向,我有什麼理由綁住他,不讓他走?我應該真心誠意地祝福他,他也會真心誠意地祝福我,這樣的分開才是最好的結果。

一小時後,我接到雷子強打來的電話,他已經在家裡。

「妳怎麼知道,是安智告訴妳?」雷子強問。

「誰說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說?」

「那妳呢,妳為什麼把事情讓沈令揚知道?」他第一次失去冷靜對我大聲地喊。

「這是我的事,沒必要向你解釋。」我忍不住生氣地回答。我終究沒辦法做到若無其事的平靜。

「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他冷冷地說。

「是嗎?那我們就這樣算了吧。」我很難過,卻還是倔強地掛斷電話。

房間的電話不斷地響,我知道是雷子強打的電話。還能再說什麼呢?再說什麼也不會改變了吧。我是太驕傲了,總是不肯先低頭,而他也累了,我知道他不會再委屈自己。雷子強會選擇別人不是沒有道理,我是太自私了,從來沒有真正替他想過,除了我之外,每個人都可以給他他想要的幸福。

我讓電話繼續地響,一陣又一陣地聽著希望的電話聲落空。他是死心了吧?這樣也好,只有他死心,我也不用再心軟,我可以不用再辜負沈令揚對我的愛和期望。
隔天我從公司下班已經很晚,我看見雷子強的銀白色車子停在我公司的門口。他看見了我向我走來。

「上車吧。」他用眼神哀求我。

我站在車門邊猶豫著。上車,我再一次違背對沈令揚的承諾;不上車,我可能再沒有機會見到他。

「上車吧,就當幫一個朋友的忙。」他哀傷地說。我再也沒有力量拒絕。

坐上車,沈默的尷尬橫在我們之間,他為什麼還要來找我?已經不可能再改變什麼了吧。忽然之間我明白了,我們都是來憑弔的,憑弔這一段感情的遺容。憑弔結束之後,我和他就將隔著天人永別的距離,即使是近在咫尺,卻也將永不相見。我哀傷得說不出話。

「我以為從此再也見不到妳了。」他突然開口。

「我為那天的態度道歉,我應該恭喜你才對。」我故意微笑著對他說。

「妳愛她嗎?」我忍不住問。

他忽然緊緊抱住我。「我不想離開妳。」他淒苦地說。

我掙扎著,他卻不肯放開我。他就這樣緊緊地抱著我,好像我們不會再相見。我的臉很燙、我的背很酸,可是我卻捨不得離開,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我將再也見不到他,他也不會再找我,我們都知道,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沈重的悲哀蔓延在我們身上,我和他都沒有辦法抵抗。

終於,他放開了我。我紅著眼眶,像個好朋友似地對他說。

「既然你已經和方桔在一起,就要好好對她。比起我,她應該是很好的女孩。」

他什麼話都沒說,發動車子開上高速公路。他開的速度很慢,好像是刻意地延緩,如果這條路能夠無止盡地延長多好,只可惜我們沒有魔法,沒辦法將心目中的夢想無止盡延長。

下車之前,他緊緊抓住我的手。我本來想問他我們還會再見面嗎?話到嘴邊又突然失去勇氣。這句話有什麼意義呢?我們最好還是不要再相見吧。


我接了一個化妝品的廣告,為了這個case我在香港待了幾天,回台灣之後又日夜不分地花了好幾天才完成廣告的平面底稿。我是故意讓自己十分疲憊的,只有這樣的方法,才能逼自己忘記一些事情。這一天夜裡,我拖著疲憊的身體走路回家,卻在門口看見雷子強倚著門旁的機車發呆,他看見我回來,趕緊站直身體走到我面前,他向我露出午夜夢迴中我所思念的微笑。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問他。

「剛好經過,想看妳是不是在家。」他笑著說。

我知道雷子強是故意等我,他為什麼還要這樣好?為什麼還不放棄?我們已經不能再給彼此什麼,他這樣做,只是延緩痛苦的發生。我安靜地看著他,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雷子強的手機響起,他走到一邊接起電話,他說話的聲音,隨著風吹飄進我耳中。

「我和朋友一起,妳先睡吧,不用等我了。」

雷子強掛斷電話走到我面前,我搶在他開口之前對他說:「你回去吧,不要令別人傷心。」

我走進大樓、關起大門,沒有再回頭看他的反應。


這一天下午,我接到雷子強的電話。

「我和方桔分手了。」他說。

「為什麼?」我嚇了一跳。

「是她提出的,她覺得我不愛她。。」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知道雷子強為什麼不愛她,如果不是因為我,他不會是這樣殘忍的人。他為什麼又要告訴我這個消息呢?他是要證明他愛的一直都是我,還是以為這樣我就會回到他身邊?難道他不知道我離開他不是因為方桔,而是因為我無法再背棄對沈令揚的承諾。他這麼做真是太傻了。

范巧綾知道之後煞有其事地說:「安智也是哭著求我不要分手,可是他明明知道我愛的是姜士遠。或許他們都認為只要還能在一起就還有希望。」

「難道妳和安智真的不可能了嗎?妳能夠拒絕他嗎?」我問他,同時也是在問自己。我還有力量再拒絕雷子強嗎?我真的很害怕。

「我曾經也很懷疑我是不是能放下安智。」巧綾無奈地說。「或許我對他已不是愛情,而是同情,我是因為同情而繼續和他一起,而不是因為愛情。姜士遠已經逼我做選擇,我愛的是姜士遠,我和安智已經不可能再回到從前。」

原來,我對沈令揚的深情是對雷子強的絕情、雷子強對我的深情是對方桔的絕情,而范巧綾對姜士遠的深情就是對何安智的絕情。愛情,既是慈悲也是殘忍;既能夠令一個人犧牲奉獻也能夠令他絕情冷血。這一切的差別,只決定在愛或不愛之間。

愛情是不是能夠永遠那麼絕對,我祈求自己不要在愛情中軟弱,我祈求自己能再絕情一些……

雷子強沒有再找我,距離他上次打電話告訴我他和方桔分手,已經一個月。巧綾在一個禮拜前告訴我雷子強又和方桔和好,我聽了以後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是有些酸澀和淡淡的哀傷。我知道我和他真的結束了,我們都已經不能再為對方付出什麼,不能付出的愛是不會有希望的,沒有希望的愛終究也不可能圓滿。

這一天下班之後我忽然很想坐捷運,捷運離我公司要走十五分鐘的距離,平常我是不會這樣做的,只是今天晚上我覺得很哀傷,好像即將失去什麼重要的事情。我多麼害怕自己的感覺會靈驗,我虔誠地祈求我所愛的人一切安好。我忽然想起雷子強,他應該還安好吧?有方桔的陪伴他應該會是幸福的,她這樣愛他,是絕對不會讓他痛苦的。我多麼希望看到他幸福快樂的表情,和我在一起時,他從來就不是快樂的。

我的手機突然響起,把我從胡思亂想中嚇了一跳。。

「請問是林芳昀嗎?」是我不認得的一個男人的聲音。

「是,你是?」我禮貌地問。

「我是程侑的大哥,我是來通知妳程侑的消息。」男人說,聲音有點嗚咽。

「程侑怎麼了?」

「他死了,是車禍!」男人哭了出來。

男人後來說了一些話,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耳中不停迴盪盤旋著「他死了!」三個字。我掛掉電話,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在衣服上,我伸手拂去臉上的眼淚,拚命命令自己不能哭,不准哭,哭了程侑就永遠不會回來,我不能相信這是事實。我的眼淚不停從眼睛湧出,我怎麼能相信自己永遠失去最好的朋友?他不會死!他怎麼可能會死?在這麼年輕的歲月裡,死亡怎可能與我如此貼近。我多麼害怕自己的感覺會靈驗,我多痛恨自己的感覺竟然靈驗!程侑永遠不會回來了,他再也不會回到我身邊?

回到家,我筆直走進范巧綾的房間,她一臉詫異地看著我,我跌坐在地板上,忍不住痛哭失聲!


程侑的遺體放在台北市立殯儀館,葬禮在二個星期後舉行。下葬的那一天,我終於見到他最後一面,他靜靜地躺在棺木裡,嘴裡含著一塊湛青色的碧玉、面容看起來十分安詳。程侑的大哥說他是為了救一個小女孩才出事的,小女孩當時在馬路上撿東西,一輛跑車以飛奔的速度撞過來,程侑想都沒想抱起了女孩往旁邊閃,女孩幸運躲過一劫,奮勇救人的程侑卻逃不過,他的腦袋被撞了一個大洞、當場血流如注,送進醫院的時候已經沒有生命跡象。他走的時候孤伶伶的一個人,沒有人陪在他身旁。這世界多麼地不公平,善良的人卻必須先離開,我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因為這世界太殘酷了,只有離開才是幸福的選擇。

我靜靜地看著躺在棺木裡的程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天上靜靜地看著我?如果是,他會和我說些什麼呢?他從來沒見過我哭,看見我掉淚他會不會驚訝得忘記要說的話?我從來沒想過程侑會就這樣離開,他不是說友情是最長久,是可以維持一輩子的嗎?他欺騙我,讓我傷心,而我卻連生氣抗議的權力都失去,他再也聽不見我說的話!我忍不住隔著透明玻璃輕輕撫摸著程侑,他頭上的洞已不復見,看起來跟以前沒什麼兩樣,不知道他受傷的時候會不會很痛?不知道他走的時候會不會害怕?我聽見身後傳來隱約啜泣的聲音,忍不住一陣酸楚,終於掉下眼淚。

公祭完之後,再過幾小時程侑的遺體就要火化,人死了,除了記憶,就只剩下灰。大學時代的好朋友全都來了,而我卻見不到李衣白,難道就連程侑不在了,她還不能夠原諒他?我一直在等她,打她的手機卻轉到語音信箱,我漸漸有些恨她了,恨她的殘酷和冷漠,曾經深深愛著的一個人,怎麼能夠忍心永不相見?

在走出公祭禮堂之前,李衣白還是沒有來,我知道她再也不會來了。我見到了許久未見的小華和Mike,他們還在一起,看起來還是很好的樣子。健哥也見到了他們,誰也沒想過再見面竟會是這樣的生離死別。我不知道健哥是不是還恨著他們,但是在這個時刻,就連恨也都微不足道了吧!

健哥、小華和Mike遙遙對望。終於,Mike牽著小華走到健哥面前。

「對不起。」沈默了許久,Mike終於開口。

健哥看著他,隔了很久後才淡淡地說:「你沒有欠我什麼,不需要向我道歉。」

大學的往事一幕幕在眼前翻飛,無論過去有多少的痛苦歡笑,總有一天也會成為過眼雲煙。曾經我們所掙脫不出的愛、恨、癡、愚,到了生離死別的一刻是不是也都顯得渺小?我不知道健哥是真的不恨了,還是他在頃刻之間明白了這個道理。他們一個個地無聲離開,在這個時候沒有人能多做什麼。我們每一個人總是希望歡樂的時光能夠久長,悲傷的時刻就如浮雲般消散,如果離開就能減輕一些傷痛,那我也會毫不遲疑地離開。

我一直還是不能相信程侑不會再回來,我寧願相信他是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總有一天,我們終會在天涯海角的某一點相逢。我相信只要能再見到他,我會毫不遲疑地給他熱烈的擁抱,就像我曾經想給、卻從來沒勇氣給的擁抱一樣。我多麼希望上帝能實現我這卑微的願望,可是我卻清楚地知道,在我有生之年,這個願望是永遠不會實現了。

我只能在夢中見到他!我只能在夢中給他暌違已久的擁抱!我忍不住蹲在牆角,嚶嚶地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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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花 x0 回到頂端 [樓 主] From:未知地址 | Posted:2004-10-30 22: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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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祭完的第二天晚上,李衣白哭著來找我和巧綾,她手上拿著一封信,我認出是程侑的筆跡。

沒能要求妳的原諒,是我一直引以為憾的事,沒能和妳一起,不是因為我心裡有著別人,而是因為太明白我們的不適合。妳太勇敢,而我總是怯懦,妳認為只要有愛情便能解決一切差異,我卻早已看出我們不會有希望。愛情對我而言太過沉重,我們都學不會愛得簡單一些,唯有放開妳的手,才能讓妳擁有自己的天空。我知道妳會怪我、會怨我,但人生何其無奈,在生命終止之前,我會否得到妳的原諒?

這封信是程侑的大哥在整理程侑的遺物時找到的,他們在剛才將信交給李衣白。李衣白泣不成聲,我想起她沒有到程侑的公祭禮堂,程侑到死後都還不能獲得她的原諒。這封信的結尾寫著日期,是在程侑出事的前二天寫的,這是他寫給李衣白的第一封信、也是唯一的一封,為什麼他竟好像預知了自己的離開?如果他不寫這封信,是不是就能改變這看似不可逆轉的天意?

「我沒怪他,我一直還很愛他的!」李衣白哭著說。

「為什麼妳不送他最後一程呢?」我忍不住問她。這是程侑最大的心願,而她竟辜負了他。

「我不能去,不能看到他躺在棺木裡的樣子。我相信他還是和我們在一起的,他只是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總有一天我們可以再見面的!」

我想起曾看過一篇新聞報導,有一對相愛的男女,男的不幸因故死亡,他死後遺體便火化成灰。後來沒多久女方家人便發現這個傷心的女人行為開始失常,她吃飯時總是不加任何東西,只在白飯中加一些類似肉鬆的白色的灰,後來才知道,那些白色的灰竟是她死去男友的骨灰,她將他的骨灰一口口吃進肚裡,她要男人永遠在她身體裡,這樣她便永遠不會忘記他。

我忽然明白,李衣白不是因為恨才不願意見程侑最後一面,她是因為太愛他才不願意見他最後一面,唯有這樣她才能令自己懷著希望繼續愛他,他和吃骨灰的女人一樣,用著最殘酷而深情的方式延續自己的愛情。這樣的愛,何其無奈與蒼涼。


5.
程侑的離開讓我們再一次審視內心的聲音。巧綾到何安智的宿舍找他,死亡讓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她終於下定決心和安智分開。她們分手的那天晚上我陪著巧綾去找安智,我站在門外讓他們單獨說話,我聽不見他們說了些什麼,只聽到壓抑而微弱的哭泣聲,是巧綾愧疚和安智不捨的哭泣聲音,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何安智的眼淚。

巧綾出來的時候眼睛腫得和小籠包一樣大,我望著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我們默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妳是不是覺得我很殘忍?」她忍不住問我。

我的確認為她有些殘忍,我不懂她到底是如何放下這麼多年的感情?面對著安智的痛苦,竟一點也不能改變她的決定。

「看著安智痛苦,我也希望我能夠重新愛他,但是我怕我做不到,再和他一起對我們都是折磨。我愛的是姜士遠,即使我和他不一定會永遠,即使我以後可能會後悔,但我就是這樣愛著他。」

我忽然明白巧綾的愛情和我是不一樣的,她徹底明白了愛情殘酷的本質,一但改變就不會再為了任何原因留下,她的殘酷只是為了另一段愛情,這是她的無情,也是她的深情。

到家的時候,我看見雷子強站在樓下門口等我,巧綾留下我和他獨自上樓。

「我很擔心妳。」他終於說。

看著他的臉,我忽然覺得很軟弱,我已經失去了程侑,我不想再失去他。我忍不住緊緊抱住他。

是死亡把他召喚回我的身邊。

晚上快下班前,我撥電話約雷子強吃飯。雖然我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做,但就是無法控制自己。

「晚上有空嗎,我想請你吃飯。」我緊張地說。

「為什麼?」他問。

我沒想到他會問我理由,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似乎感受到我的沉默,然後才體貼地說:「我的意思是我今天會很晚下班,我怕妳等太久。」

「沒關係,我可以等。」我微笑著說。

雷子強十點才下班,我為了怕他太累,就和他約在他住的地方吃東西。

「對不起,要妳等那麼久,卻又沒吃到好東西。」雷子強望著我微笑。

我搖了搖頭,我們其實心裡都明白,吃飯只是一個藉口,我們都只是想再見彼此;即使再相見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不能說,但我卻已經很滿足,我從來沒忘記對沈令揚的承諾,我也盡了最大的努力避開雷子強,但程侑的死卻讓我無力再抵抗。

雷子強用牙籤串了個炸蝦塞進我嘴裡,接著又塞了鹽酥雞、炸甜不辣、烤青椒、烤雞翅膀、烤肉串……我的嘴裡滿滿都是他送來的食物。

「你當我是豬嗎?」我終於忍不住抱怨。

「我好心餵妳吃。」雷子強笑了,我很久沒見他笑得這樣燦爛:「妳不可以辜負我的好意。」

我忍不住跟著雷子強笑了起來。如果我們無法改變什麼,那就讓一切回到原點,能夠和他只當朋友,這樣也是很好的。

雷子強的電話這時候響起,我知道是方桔打來的。我裝作不在意聽著他們的說話,心裡卻不自主湧上失落的感受。掛上電話後,雷子強對我抱歉似地笑了笑,我聳聳肩,還給他一個溫暖的笑容。

吃完東西後,我和雷子強認真地看著租來的影片,這部影片有些悶,我和雷子強都有些昏昏欲睡。我躺在雷子強的褟褟米上,眼睛幾乎要閉起來,雷子強幫我輕輕地按摩著太陽穴和肩膀。過一會兒,他突然伸出手抱著我,他的手隔著衣服撫摸著我的背,然後,他把手伸進衣服裡面解開我胸罩的扣子,他翻身將我壓在底下,低頭吻著我的胸部。

我的腦袋昏昏沉沉,我的身體很想和他做,但我的理智卻無法不令自己想到方桔和沈令揚。

我用力地推開了他。

「這樣算什麼?」我憤怒地說。

「對不起,妳沒有拒絕,我以為……」他尷尬地說:「一碰到妳我就無法克制。」

我背對著雷子強將衣服穿好,我知道這種事不能怪他,我不該天真地以為我和他真的能只做朋友,這只是我安慰自己的謊言,我根本是自欺欺人。

「你愛方桔嗎?」我一直很想知道,終於忍不住問他。

沈默了好久,雷子強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忽然覺得很生氣,他剛剛才吻我、現在卻說他愛上別的女人。我拿起皮包就往外衝。雷子強緊張地拉住了我。

「放手。」我冷著臉說。不讓他看到眼眶中的眼淚。

「我送妳。」雷子強無奈地看著我,然後拿起車鑰匙。

在車上,我看著窗外一聲不吭。我從來沒想過,被人拒絕的感受竟是這樣苦澀。

「芳昀。」雷子強叫我的名字。

我抿著嘴不肯回答。

「芳昀。」他又叫了一次。

我還是倔強地不肯回答。

他索性把車停在路邊。

「妳到底要我怎麼做?妳不讓我愛妳,又不肯我愛別人。」

「你愛上別人就不該碰我。」我對著他大叫。

「可是我也愛妳。」雷子強激動地看著我,這是第一次我從他眼中看到淚痕。

「我們是不可能作朋友的吧?」我哀淒地問他。

「當妳還愛一個人,是不可能只當朋友。」他沮喪地看著我。

我忽然覺得心灰意冷,我和他為什麼還要相見呢?我們是不該再見面的。見了面,我違背了對沈令揚的承諾,而他也辜負了方桔的感情,我和他已經不可能再走在一起,再見面又有什麼意義?

我們根本只是在折磨彼此。

「送我回去吧,我們停在這裡做什麼呢?」

雷子強陪我走上樓,我直接走進房間關上門。我站在門邊想聽聽雷子強會不會再和我說些什麼,但他什麼都沒說就離開。隔了一會兒,我忍不住跑到陽台向下望,希望能發現他在樓下為我等待,但他卻沒有這麼做,我忽然明白他是不會再為我等待的了,我失望地走回房間。

我在等雷子強的電話,希望能再聽到他的聲音,我相信他還是愛我的,他不會丟下我不管。一直到半夜二點他都沒有打電話給我,我失望得幾乎哭了出來,我生氣地把電話拿起來,這樣一來,無論他有沒有打電話我也不會知道,我也不用再為了他等待。我重新躺在床上,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心裡一直想著被拿起來的電話筒。我還是爬了起來,重新又把電話重新掛好。

電話鈴聲就在這時候響起,已經凌晨三點,為什麼他現在才打來?是不是因為他和方桔一直講電話到現在,我心裡衝出一股無法克制的怒意。

「妳沒事吧?」他小心翼翼地問我。

「沒事。」我回答。

「嗯,沒事就好。」他尷尬得不知說些什麼,電話中一片死寂的沉默。

「沒什麼事我要掛電話了。」我冷淡地說,然後用力地掛斷電話。

為什麼我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我明明很想雷子強,明明希望能再聽到他的聲音,但我卻無情地掛斷了他的電話。我瞪著電話對自己生氣,深深地明白電話不會再響起,他不會再求我。

第二天我從早上便一直在等雷子強的電話,我告訴自己如果他打電話來,我要真心誠意地向他道歉,無論如何我都不應該這麼做。一直到下午他都沒找我,我終於還是忍不住撥電話給他。

「我想向你道歉,我不該掛你電話。」我鼓起勇氣說。

「妳不生氣了嗎?」他的聲音很溫柔。我鬆了一口氣。

「不生氣了,這件事我也有錯。」我說。「晚上你能來我住的地方一趟嗎?」想都沒想,話就衝口而出。

「又要吃飯?」他假裝害怕地問。

「不是。」我笑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他來,或許還是想看看他。

「好!」他爽快地答應。

晚上雷子強到的時候看起來很疲倦,我覺得有些不忍心。

「你看起來很累。」我看著他說。

「這陣子公司盯得緊,每天有很多業務要忙,不能像剛開始打混摸魚。」他對我笑了笑。

我覺得很感動,即使他這樣累、這樣忙,但他還是一樣來看我,他還是在意著我的。

「你休息一下吧。」我說。

我讓他睡在我的床上,他很快便睡著。我趁著他睡著的時候仔細看著他的臉,心中迴盪著那些過往的日子,我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原來我一直愛著他,從一開始就已經愛上了他。誰能夠否認這種愛呢?在見不到他的日子,我錐心蝕骨地想念著他;在他愛上別人的那一刻,我放下尊嚴地想留住他。我曾經以為自己可以忘了他,但程侑的死,卻讓我明白自己不能失去他。原來我不是沒愛上雷子強,我只是一直不敢承認愛上雷子強,只是我的愛醒悟得太晚了,我的愛不只會傷害方桔,更會傷害沈令揚。我知道是真正該放手的時候了,從來沒有一刻我的心情如現在般確定,我知道唯有放手才會是我和他最好的幸福。

「妳在看什麼?」他突然睜開眼睛。

「愛情真是可以很簡單、卻又很複雜的東西。」我說。

他挑著眉,表示不懂我的意思。

「一個人的愛情叫暗戀,二個人的愛情叫愛戀,三個人的愛情叫三角戀,像我們現在這樣是不是可以叫畸戀?」我笑著說:「兩個人相愛的時候最簡單了,但人卻喜歡將簡單的事複雜化,往往不是少一個就是多一個,甚至還有像我們這樣多好幾個的,所以愛情就從簡單變複雜了。」

雷子強搖搖頭說:「妳好像在繞口令,我覺得最複雜的是妳的腦袋瓜。」

「你愛方桔嗎?」我問他。

「我已經回答過妳這個問題。」

「如果我要你放棄她和我在一起呢?」我說。

「我不能再這樣做。」他搖著頭回答。

「如果你肯放棄她,我會像對沈令揚一樣對你。」我不肯放棄。

「永遠不會一樣的,妳會放棄沈令揚嗎?最後妳還是會和他走。」雷子強哀傷地看著我。

「你以前不是不在乎的嗎?」

「我現在在乎,我不想再傷害自己。」

「如果我求你呢?」

「妳為什麼這麼自私?」他終於說。

我看著雷子強,明白他已不再像從前般愛我,但我卻不怪他。他曾經把自己所有的愛都交給我,但我卻一再地傷害他。現在他慢慢收回對我的愛,也只是因為他想多愛自己一點,他不願再為了我受傷。雷子強忽然跳起來,他走到書桌撕下二張紙,然後在紙上寫些東西。他將二張紙各摺成四摺,放在手掌心遞到我的面前。

「我做了二個籤,籤裡頭寫的是2和4。如果抽到4,我們就繼續維持4個人的關係;如果抽到2,妳離開沈令揚,我離開方桔,我們二個人在一起。」

我選了其中一支籤,裡面寫著4。

我又拿起另一支籤,裡面還是寫4。

我看著他不說話,雷子強太明白我不可能離開沈令揚。

「我知道妳不會離開沈令。揚」他說:「但是我不想離開妳。」

「你有能力照顧兩個女人嗎?你每天工作那麼累,總有一天會忽略我的。」我淡淡地說。

「我會盡力。」

「其實我只是想試試你,如果你剛才答應為了我離開方桔,我會和你在一起。我並不是真的想你離開她,我沒有那麼自私。我知道你不會答應的,這是場賭注。」我仍然微笑著,卻已經忍不住眼眶中的淚水。

我和雷子強都不是一個好賭徒,我們終究還是輸光了所有的籌碼。

剩不到一個月,我和范巧綾就要搬離現在住的這間房子。范巧綾終於拿到正式教師資格,她在中壢找到一間學校教書。沒有范巧綾的陪伴,我也打算換小一間的房子,這間房子對我而言充滿了太多的回憶,我只有離開這裡,才能和沈令揚過著全新的生活。

這天下午我接到雷子強的電話。我已經二個禮拜沒見到他。

「我可以借妳的地方睡一下嗎?」他的聲音很疲倦。

「你不嫌棄的話。」我客氣地說。

我其實還是很想念他,但我不會再求他,雖然我和雷子強都知道離別即在眼前,卻都已經無能為力。他到的時候我正在整理行李,他無奈地看著我,卻沒有開口說話。他睡了將近一個小時,醒來的時候,發現我坐在床邊看著他。

「妳什麼時候搬走?」他問。

「我會比巧綾先搬走,大概二個禮拜後。」

「那麼快!」他嘆息。

「嗯……」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麼我以後就不可以再借妳的床睡了。」他微笑著說。

「如果你不介意跑大老遠,我還是可以出租我的床。」我說:「不過以後要租金。」

我們相視而笑;我終於可以坦然地面對他,但我卻即將離開他。

「搬家當天需要幫忙嗎?」他問。

我搖搖頭:「沈令揚會幫我。」

「他終於回來了嗎?」他吃驚地問。

「嗯──他終於要回來。」我微笑地看著他:「也終於不必再走。」

雷子強微笑地向我點頭,然後又說了一聲恭喜,他的眼神停留在我臉上,帶著一抹深深的眷戀。我們都知道一切終於結束,儘管有再多的眷戀,我們終究必須分離。從此後我們將各自過著生活,也許從此後不可能再相見,我和他曾經有過的一切,只能留在記憶中化為永恆。

離別就在眼前,我們都艱澀地無法開口。

「巧綾也要搬走,出去和她打個招呼好嗎?」我問他。

我們走出門外,看到坐在客廳沙發上的范巧綾,巧綾的眼光一直停留在雷子強身上,我忽然覺得氣氛有些不尋常。

我偷偷地扯了下雷子強的襯衫,卻發現已經來不及!

「你到底是想怎麼樣?你對得起方桔嗎?她是一個單純的好女孩,為什麼要令她傷心?我實在受不了看你們這樣子,你們怎麼對得起沈令揚和方桔?到底要怎樣才肯結束,你們為什麼那麼自私……」

巧綾聲淚俱下,最後甚至哽咽得說不出話,而我和雷子強只是愣愣地看著她,無法反駁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我對雷子強的愛的確是自私的,我愛著沈令揚卻又不願放開雷子強,我一直都明白自己的自私,只是我不願意承認、不敢去承認,承認了我的自私就好像承認自己對雷子強的感情一樣。范巧綾一直在哭,我不知道她到底為了什麼而哭泣,是為了我和雷子強哭泣?還是為了她和何安智而哭泣?曾經發生在這間房子裡的一切都遠遠一去不回,在過去的歲月裡我們又怎能料到別離竟會這樣輕易。所有的一切都改變了,曾經我們以為的永恆卻是如此的短暫,看著巧綾不停下墜的眼淚,我不禁也紅了眼眶。

我不知道能說什麼,只是任由一顆心不停地墜落、再墜落。

「妳們女人常常這樣發作的嗎?」回到房裡,雷子強無奈地問我。

「一個月總有一、二次吧。」我笑著說。

我望著雷子強,看著他那晶晶燦燦的眼睛,從一開始我就不能忘懷的眼神,我現在才發現他望著我的眼神是有溫度的,是那種灼熱的溫度,會灼傷人的溫度,而現在他眼中的溫度不一樣了,是那種閃著冷藍色光芒的溫度,像是猛烈燒灼後殘存的餘溫。

是什麼時候改變的呢?我回想著第一次和他見面的情形,那一天我和巧綾剛搬來這裡,而轉眼間卻已過了四年,原來已經那麼久了,現在我們又即將別離。四年中他改變了多少,我改變了多少,而一切又改變了多少?我們踏著過往的腳步向前邁進,將往事遠遠拋下一去不回,曾經以為不會再想起的,卻在人生某個時刻突然追悔。

小華放下健哥會不會有那麼一刻追悔?李衣白不見程侑最後一面會不會後悔?范巧綾放下何安智會不會有一天感到追悔?而我放下了雷子強會不會有一天後悔?曾經我們如此確定的事,在繼續的人生中總不免有一刻感到遺憾,但卻無奈地發現,原來追悔的一切早已成過往雲煙,誰也不可能再改變。

我望著雷子強,突然很想為他留下什麼。巧綾曾說過沒有性的愛是不圓滿的,我將自己獻給他,便覺得好像完成了一個終結,我們的一起和分開也不會再有遺憾。

我不想留下遺憾!

我突然抱著雷子強,捧著他的頭,不讓他的舌頭離開我的口腔。我將雷子強拉到床邊,脫下他的衣服和褲子後倒在床上。我想過和他做、願意和他做,但就在他進入我的身體時,仍然無法克制地流下眼淚。

雷子強停下來看著我。「妳還是做不到的。」他說。語氣有著淡淡的無奈和一貫的溫柔。

「對不起,我以為我可以……」我哽咽著說。

我以為我可以和他做,我以為我可以有一刻不必懷著歉疚,但是我不能。我沒有辦法不想起沈令揚。

雷子強停了下來,他翻身躺在我的身旁、伸出一隻手抱著我說。「我沒關係,不用難過。」

我知道雷子強從來不會勉強我。這是他表示深情的方法。

我們沒有說話,只是睜大著眼睛看著天花板。隔了一會兒他突然站了起來,穿上衣服。

「我要走了,還要回公司。」他微笑著說。

我微笑著讓他離開,就在他伸手轉開門把時,我忽然拉住他。「你可不可以陪我跳一支舞?」

我按下CD鍵。流洩出的歌聲竟然是Leann Rimes的《Can't fight the moonlight》。我踩著他的腳,讓他載著我翩翩起舞。

很久很久以前,我和雷子強也是在這個地方跳著同樣一支舞,後來他還送我這個音樂盒,這個音樂盒是我和他唯一的紀念。人生的相逢就如同這首歌一樣,有開始就一定會有結束,但記憶中歌曲的餘韻,將永遠保持最美好的旋律、永遠不會改變。想到即將到來的離別,想到今後可能永不相見,我悲傷地閉上了眼。

「我想問妳一個問題。」他看著我的眼睛。

「妳愛過我嗎?」

我用力地點點頭。

雷子強開心地笑了,是我所不曾見過的燦爛笑容。

歌唱完了,舞也結束。我牽著雷子強走出門外,站在陽台看著他的背影慢慢遠離。這一次他沒有再回頭,而我也沒再叫住他。我深深地吸口氣,忽然覺得身體有種無法言語的輕盈,我終於可以不用再背負愧疚過日子,也終於不用在苦苦的思念裡糾纏輪迴。我和雷子強終於放棄了彼此,終於可以從所有的悔疚中掙脫高飛。

我多麼嚮往此刻的自由!


7.
二個禮拜後我搬到位於中和的新房子,離開前沒有告別,沒有留下一句話。

離別是一首荒腔走板的歌曲,我一向都不懂得怎麼唱完它。

沈令揚正在我的房子裡幫忙打掃,我看著他被汗水濡濕的寬厚臂膀,心裡揚起一股踏實的感動。每個人都是在尋找生命中失落的另一半,無論經過多少追尋、多少坎坷,終也會有回歸的一刻。

沈令揚便是我所失落的另一半。

他相信愛情中的忠誠和信心,而我卻只相信愛情中的善變與荒謬。

我在愛情中失落的是一顆勇敢而執著的心,在他身上,我可以重新找到。

我走過去,從背後抱住了他。

「別這樣,我身體都是汗,會弄髒妳呢。」他著急地說。

我微笑著,繼續將自己掛在他肩膀上。我知道,這個有著厚實肩膀的男人,將會是自己一輩子的依靠,陪我到終老。


獻花 x0 回到頂端 [1 樓] From:未知地址 | Posted:2004-10-30 22: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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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引用Zwisely於2004-10-30 22:41發表的 最後一抹月光~~~46~56/56~~應版大要求趕工中:
我和巧綾一直也以為,如果安智失去她應該不會有什麼。沒想到安智的反應出乎我們意料之外。隔天下午他便打電話約我,我們在我公司附近的咖啡館見面,他的樣子看起來很憔悴。

「她怎麼跟妳說?」他忍不住問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對姜士遠和巧綾的事知道多少?如果我說了,會不會讓事情越弄越糟?
.......
有時候同事的心情不好
就要讓他說說他的心情啦



^^
獻花 x0 回到頂端 [2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6-08-15 19: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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