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amlee9
&n ..
|
分享:
▼
x0
|
[分享] 佛在人间
印顺法师:
一 釋尊小史
我們的大師釋迦牟尼佛,在二千四五百年前的一個四月八日,誕生在中印度迦毗羅國的釋迦族。父王叫淨飯,是迦毗羅的國王。母后摩耶夫人,在東向拘利城歸寧的途中,在他母親的別墅嵐毗尼園裏,誕生了太子。這大喜的消息,立刻引起了大自然的狂歡∶枝頭的小鳥,唱起和平之曲;花朵也更嫵媚了。充滿生意的春風,把這大喜的消息,傳遍了迦毗羅,傳遍了恒河兩岸,一直到全世界。此時、此地、此人,將永遠成為人間的光榮,受著人們的歌贊與崇拜。
釋尊不但生在高貴的王族,還生著端嚴的相貌,這在當時印度人的眼中,他無疑是未來人間的導者,一切的利益,都要在他手上完成。因此,釋尊幼時,就被稱為「悉達多」。七八歲時,他開始入學,也曾學過軍事;在競婚時,曾表現了體力的優越。他在王宮甜蜜的物質享受中,滋長了一顆人生可痛,眾生可憫的心靈。眾生的自相殘殺,身世的渺茫,這現實的苦痛,警覺了他,使他不願留戀這優美的王宮,不能漠視這慘酷的人間。二十五歲的一個晚上,他堅決的放棄了統治者的地位,離開了王宮,父王與心愛的嬪妃,成為一位一無所有的,真理與自由的追求者。出家以後,為了真理與自由,參訪當時著名的宗教師,過了六年非常刻苦的生活。但事實的證明,苦行是徒然的。於是乎他的生活開始轉變,受牧女善生的乳糜;在尼連禪河洗淨了七年來的積垢。到摩竭陀國的菩提伽耶,結跏趺坐,發出堅強的誓願∶「我今若不證,無上大菩提,寧可碎是身,終不起此座」!在四十九天中,運用智力、悲力、無限的精進力,從一切障礙中獲得解放,徹底體悟了人生的真諦,成為人間的佛陀。釋尊體悟的人生真諦,與實踐的軌則──道,在祭祀生天與苦行解脫的印度時代思潮中,顯然是格格不入。釋尊曾慨歎的說∶「我法甚深妙,無信雲何解」?「我寧不說法,疾入於涅盤」!在「五十七日」的長期思考中,度著獨善的生活。最後,決定創設一種適應時代文明,深入而淺出的宗教。但不單是適應,在這適應淺化的裏面,顯示出釋尊的本懷。在波羅奈的施鹿林,開始為五比丘說法,推動了不共世俗的四諦法輪。法輪的精要,正像阿說示說的∶「諸法從緣起,是法說緣生,諸法緣及盡,吾佛大師說」。此後,釋尊從事真理的傳佈工作,組織僧團。到第六年,加入這和樂自由的僧團者,已有一千二百五十人。這樣的教化,約有五十年之久,佛教傳遍了恒河兩岸。最後,釋尊從摩竭陀到毗舍離,漸漸遊行到拘屍那,受純陀最後的供養,度最後弟子須跋陀羅。在雙林間,為弟子作最後的教誨∶「自今已後,我諸弟子輾轉行之,則是法身常在而不滅也」!八十歲的二月十五日的中夜,釋尊入大般涅盤,結束了一代的教化。「世間眼滅一何疾」!釋尊的入滅,將永遠遺留在佛弟子內心的深處,悲懷戀慕,直到人間淨土的完成!
二 佛陀的身命
佛教是理智的宗教,自然不能離卻這人間的導師,轉到玄秘的信仰。但是,單在種姓清淨、相好圓滿、出家、成佛、說法、入滅的形跡上建立信仰,也還不能算深刻正確。凡是純正的佛弟子,必需把握佛陀的崇高偉大點,要窺見佛陀之所以為佛陀。唯有在這即人成佛的佛格上,才能奠定堅強的信念。在理智信仰的生命中,去為真理與自由而邁進,完成佛教出現世間的目的。
佛陀之所以為佛陀,就是佛陀的體性與生命。經上說∶「見緣起即見法,見法即見佛」,這是佛陀的法身。苦行沙門瞿曇,為什麽被人稱為佛陀?這並不因他是王子出家,修苦行、或者說法,是因他體悟了人生的真諦──緣起正法。緣起的本質,是說∶凡是存在,沒有無因而自然的;沒有常恒的、獨立的;一切的一切,是關係的存在。因關係的和合而現在,因分離而轉化。佛陀在定慧的實踐中,觀緣起的如幻而證悟緣起的寂滅。具有這樣的正覺內容,才稱為佛。那末,如果我們也能悟解這緣起的寂滅性,就接觸到佛陀的本質,就能正確窺見佛陀之所以為佛陀。這是佛教的核心,有它的詳細正確的內容,可不許你懸想。這裏不妨說一個淺顯的比喻∶一個龐大的東西,把你我隔在兩邊。這個巨物,本是緣起的和合相,但我們都把它看成實在的。實在,才隔離了你我。假使你我的慧眼,比愛克司光更強,那就能透過這好像實在的巨物,顯發它的真相。不但彼此慧眼的光芒,在這共同的物件上接觸,融成不二;還能互相覿面相見。這就叫「心心相印」,「與十方三世諸佛同一鼻孔出氣」。凡是佛弟子,能在聽聞思惟中獲得這緣起正法的正見,就是信解見佛。能在定慧的實踐中通達,就是證悟見佛。從前釋尊在世時,有一次廣大的集會,大家都去見佛。須菩提在山邊考慮,我也去見佛嗎?佛說「見緣起即見佛」,我為什麽不觀察緣起呢?他觀察一切從緣所生,都是無常演變;從無常的觀察中,通達法性空,契入寂滅的聖境。當時釋尊對一個最先見佛的弟子說∶你以為先見我嗎?不!「須菩提先見我身」。這是佛陀之所以為佛陀的一面。
經上說∶「解脫戒經,是汝大師」。又說∶「能供養僧,則供養我已」。這是佛陀的慧命,是佛陀生命的另一側面。佛陀的存在,存在於佛教大眾的集團中,有僧就有佛。這點,決定了佛陀的偉大,偉大到超越我人的意想以外。緣起法性,是宇宙人生的最高法則,那末我們的身心修養,自它共處,一切的一切,都不能違反這緣起法性。也就是說∶世出世法不能打為兩截,要在這一貫的法則中建立。佛教的本質,是平等而非階級的,自由而非壓制的,集團而非個人的。從佛陀的本質──正覺緣起的內容中,展為活躍無限止的生命,都表顯在僧團,因僧團的存在而存在。僧團的組織,可說是法性具體的顯現。因此,佛法的存在,並不以殿宇、塑像、經典來決定,在有無吻合佛陀本懷與法性的僧團。「佛法弘揚本在僧」的僧,不是偉大的個人,是一個推動佛教的和樂共存的自由集團,不是深山中一個一個的隱者。那家庭化、商業化的,更是「出佛身血」,與佛無緣。
緣起性,是佛陀的法身;和合眾,是佛陀的慧命。在佛陀之所以為佛陀中,佛弟子的整個身心,成為佛陀之一體。
三 釋尊的故國之思
釋尊是一位國際主義者,對軍閥的爭霸戰,根本不表同情。「戰勝增怨敵,戰敗臥不安,勝敗兩俱舍,臥覺寂靜樂」,這是佛陀對侵略者著名的教訓。假使就此說佛陀漠視國家民族的被征服、被奴役、被殘殺,那是非常錯誤的,這可以從釋尊出家與國家的關係說起。
釋尊的祖國迦毗羅,如何富庶,如何強盛,在佛教的傳記中,顯然是誇大的。事實上,當時的迦毗羅,早已淪為波斯匿王的 薩羅國的附庸。有一回,波斯匿王向迦毗羅的釋族索婚。大家雖覺得他非我族類,但又不敢得罪他;結果,喬裝一個婢女,冒充釋女去下嫁。我們只要想到齊景公的遣女入吳,漢唐的宗女和番,就可想見當時的情勢了。那時的印度,是 薩羅與摩竭陀爭霸的時代。地勢狹小而偏於北部的迦毗羅,在這兩大軍閥的爭霸戰中,處境的困難,是可想而知。同時,釋族本身又是那樣的 逸而沒有自信,看他們在琉璃王兵臨城下的時候,主戰派最先受了制裁。還是和呢?守呢?經過一番辯論,終於開門迎敵,甘受敵人殘酷的屠戮。這樣的時代,這樣的國家,未嘗不是釋尊擺脫了而別圖解救的 一個主要動機。
在釋尊悲憫眾生如一子的心境上,因種族的歧視,互相侵奪而陷國計民生於悲慘的境遇者,又不止一個迦毗羅,不止迦毗羅需要正義的救濟吧!這使釋尊痛心眾生的自相殘殺,而有別辟坦途的必要了!因此,釋尊在唱道佛教的解脫論中,沒有忽略世間。這是對的,正確的出世觀,是必然的配合著世間的淨化。釋尊唱道種族平等論,以消泯種族間的歧視、對立,與非法的壓迫。抨擊侵略者的殘殺,而鼓吹無諍的和合。在另一方面,組織起大智大悲的自由集團,也就是社會性的自由族。和平共存的思想,多少給予當時紛爭的印度以有效的救濟。這一切活動,是從倫理實踐的宗教出發,但他沒有忽略人間,更沒有忘記祖國。當毗琉璃進軍迦毗羅的消息,傳到這個為解脫的自由集團──釋沙門團的時候,提議給予迦毗羅以實力的援助者,在傳記上看來,是大有人在。雖然受了苦行厭離的時代思潮的限制,不能實現有力的援助,但釋尊到底以大慈無畏的精神,在毗琉璃王的大軍前出現。事實是這樣∶在毗琉璃王軍隊通過的大路邊,釋尊安閒的坐在一株沒有枝葉蔭蔽的舍夷樹下。琉璃王聽說釋尊在此,便過來禮拜問訊。他不理解釋尊獨坐枯樹下的用意,覺得有些希奇。釋尊對他說∶我現在是沒有蔭蔽的人了!琉璃王聽到「親族之蔭,勝餘人也」的慈訓,大大感動,吩咐還軍。傳說在釋種被滅的時期,釋尊頭痛了多日,這是怎樣象徵釋尊的內心!在佛在人間的見地去考察,釋尊雖然出家,他沒有忘卻國族,那一縷故國之思,依然是活躍著。釋尊怎樣在指導人間的佛弟子,應該怎樣關切他國家民族的自由獨立與生存。那些以為信佛出家,就可以不再聞問國家民族的存亡者,不論他如何談修說證,無疑是我佛的叛徒!
四 出家更接近了人間
釋尊的出家,不但常被外人,就是小乘學者,也常誤會他是消極厭離。其實,釋尊出家的主要動機,是不忍人世殘酷的慘殺,不忍貧農的胼手胝足而不得溫飽;這在佛本行經太子觀耕(釋尊最初發心)的故事中,可以明白看出。從釋尊唱道的緣起正法來看,也明白如繪。「老病死憂悲苦惱」與「生」,就是八苦。這不但是「老死」,那人與人間、人與自然間種種的苦痛與缺陷,都是佛教的觀察對象。要給予這人生的缺陷以適當的解決,非解決這苦痛的原因──「愛取」不可。愛是生命的貪戀與世間所有物的系著;取是內依自我愛欲的發展而為一切的追求,企圖滿足一人一家一國的爭奪。經上說到愛取,說人類因愛取而追求。如求之不得,那就否認懷疑人類努力工作的價值,而走上尊論(上帝的恩賜或天意)、無因論、宿命論。一朝求得,又要藏蓄守護。假如得而復失,那種悲哀,像熱沙上的魚一樣。因人類愛欲的自私,父母兒女兄弟,都在互相爭鬥,互相誹毀譏嫌。這種情勢的擴大,就是民族國家間的侵奪;因此而死傷或被掠者的苦痛,實在不堪設想。這樣看來,佛教所說的苦,不單是「老死」,苦痛的解決,在勘破自我的愛取,在改變我們身心的行為。相對的改善,就是世間的救濟;根本的解決,就是出世。世間與出世間,並非敵對相反(不善世間是相反的)。世間的改善與淨化,決不障礙出世的解脫,反而是接近。一分學者,著重在瑣碎的哲理思辨,或離卻人間去出世,忽略勘破愛取的人間實際性。因此,也不能理解因人事的融洽而促進身心解脫的重要性;集體生活的真義,也受到漠視。
釋尊是迦毗羅的王子,陷在五欲享受的重圍中,這不是尊榮幸福。在釋尊悲智的意境上,這是人生的大不幸,是悲哀。他離開王宮,完成最高的犧牲──棄世,才真正的走入人間。自然屬於自然,一切還於一切;在自我私有的佔領形態下,能有圓滿的真理與自由嗎?這種精神,貫串在一切中。在釋尊教化弟子的時代,雖受著弟子的推尊敬禮,但釋尊卻這樣說∶「我不攝受眾」。不願以統攝者自居,是佛陀正覺緣起正法完滿的實踐。他服事病比丘洗滌;給盲比丘!8 針;向小比丘懺摩(意思說請你容恕我)。他不再單是王公宰官與政客學者的朋友,他是一切人的安慰者,誠摯的勸誡教誨者。釋尊的弟子,有王公、大臣、後妃,也有屠戶、妓女、土匪與奴隸;有讀遍四韋陀與十八大經的名學者,也有三個月讀不熟一偈的呆子;有威儀庠序的耆年大德,也有嬉笑跳躍的童子。他的足跡踏遍了恒河兩岸,你說他出家是消極,棄離人間嗎?釋尊為了真理與自由,忍受一切衣食上的淡泊,但他以法悅心,怡然自得。他受著教敵的譭謗、毒害,但他還是那樣慈悲無畏,到底在恬靜中勝過了一切。在入滅的時候,他還在教化須跋陀羅,諄諄的教誨他的弟子。他為著什麽?拋棄了人間嗎?比那些稱孤道寡的統治者,更消極嗎?一切屬於一切,唯有為眾生特別是人類的痛苦,為人類的真理與自由,為使人類向上;此外更不為自己,沒有自己。在這人類所知的歷史中,有比釋尊更在人間的嗎!
「為家忘一人,為村忘一家,為國忘一村,為身忘世間」。為身不是為一人,忘世也不是隱遁山林。為身忘世間,是比為國家民族的生存而不惜破壞更為高級的。為自我的解脫與真理的掘發,有割斷自我與世間愛索的必要。這樣的為身才能為大眾,忘世才真正的走入人間。
五 佛從人間被升到天上
釋尊是一位慈和誠摯的教師,他稱呼那斷惑清淨的比丘與自己一樣是阿羅漢,何嘗有意把自己提高到一切之上。但在釋尊大悲大智大精進的偉大活動中,事實上超過了一切。偉大高潔的德性,深邃的智慧,因定慧而獲得超越的能力,特別在溯述過去自利利他的本生談中,露出佛陀的本來面目。這無限生命的偉大活動,不斷的投入弟子的心目中,使聲聞弟子不能不承認佛陀的崇高偉大,而意識到自己的渺小。釋尊之所以被稱「十力大師」,與聲聞弟子是有所不同的。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弟子心目中的佛陀,是有著不同觀感的。
在佛教中,有不同的佛陀觀,但正確的佛陀觀,到底是佛在人間,即人成佛。「如來在世間,不言有與無;如來涅盤後,不言有與無」。凡真能獲得正見者,接觸到佛陀的生命者,必然有深刻正確的體認,而離卻俗見與擬想。但庸俗者,忘卻了「佛身無漏」,以為佛陀的饑渴寒熱,與自己一樣。佛陀的偉大在功德,但又遺忘了舍利弗「五分法身不滅」的明訓,因此說「功德滿三界,無常風所壞」。以為佛陀的入滅,是灰身泯智的。這樣的佛陀觀,是照著苦行厭離者自己的想像而複寫的,正確的佛陀觀並不如此。從本生談的啟示中,佛陀的因地,修行菩薩道的菩薩,並不與俗見者所見一致。菩薩早已斷了煩惱,具有超越聲聞弟子的能力。所以正確的佛陀觀,是證無生法忍菩薩,斷煩惱已盡;成佛斷習。這無生法忍菩薩,雖然隨機益物,但成佛還是在人間。「諸佛世尊,皆出人間,不在天上成佛也」。『阿含經』如此說,初期大乘經也如此說。正確的佛陀觀,是不能離卻這原則的。但中與正是難得把握的,或者又開始擬想∶證無生法忍的菩薩,就是成佛。有的以為不然,釋尊是成佛久矣,現在不過是示現。「如來壽量無邊際」的見解,小乘部派中早已存在。早已成佛的佛陀,在何處成佛?在人間,這似乎太平凡。那末在天上,在天上身相圓滿廣大的最高處──摩醯首羅天上成佛。天上成佛是真實的,人間成佛是示現的。起初,天上佛與人間佛的關係,還看作如月與水中的月影。再進一步,在人間成佛的釋尊,修行六年,不得成佛,於是非向摩醯首羅天上的佛陀請教不可。在佛陀的本教中,釋尊是人天教師,現在是轉向天上請教了。這一思想的反流,我領略到異樣的滋味。
佛陀「在天而天,在人而人」,何必執著?是的,不過我們現在人間,我們得認識人間的佛陀。佛陀是人間的,我們要遠離擬想,理解佛在人間的確實性,確立起人間正見的佛陀觀。佛是即人而成佛的,所以要遠離俗見,要探索佛陀的佛格,而作面見佛陀的體驗,也就是把握出世(不是天上)正見的佛陀觀。這兩者的融然無礙,是佛陀觀的真相。在大乘佛教的發展中,如果說有依人乘而發趣的大乘,有依天乘而發趣的大乘,那末人間成佛與天上成佛,就是明顯的分界線。佛陀怎樣被升到天上,我們還得照樣歡迎到人間。人間佛教的信仰者,不是人間,就是天上,此外沒有你摸棱兩可的餘地。請熟誦佛陀的聖教,樹立你正確的佛陀觀∶「諸佛世尊皆出人間,不在天上成佛也」!
妙雲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