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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闊別數月,慕青驚喜交集,開小差將淡菊接了回去,所謂小別勝新婚,何況這麼多個月,連沐浴都不讓她有須臾分離,跟前跟後,擦背沐髮,非常殷勤。

「做了什麼虧心事,從實招來。」淡菊衝著他笑。

「我沒審妳,妳倒審起我來。」慕青噘起嘴,「兩個多月沒三封信,讓誰拐著走了?」

「病人心靈脆弱。」她想了想,「沒事兒,只不過你說得對,男人還真的都是…」她說不出口,只嘆氣,「想想挺怕人的。」

「女人也沒好哪去。」他撇了嘴,「世間幾個乾淨人?」

「潔癖。」

「彼此彼此。」

最終還是摟成一團,管他青天白日,極盡溫存思念。他們成親已久,不似初時激烈,彼此相熟。少了激情,卻多了溫柔無限。

慕青撐起手肘,柔情的看她,「清減了些。」

「有些累麼。」她半闔著眼,「你也瘦了。」

「妳不知道相思無藥醫麼?惹得衣帶漸寬…」他的手不太規矩的在她腰上游移。

「夠了!」淡菊笑嚷,按住他的手,「越發嘴貧了。」

慕青笑著,從枕下掏出一枝龍釵,讓淡菊睜大眼睛,「…你怎麼買了?好幾萬錢哪!」

崖州唯一的銀樓,就擺著這枝做工極精細的龍釵。是銀釵,本身應該沒多少錢,但做工繁複,那只龍栩栩如生。老闆要價高,但買得起的覺得是銀釵,太素淨,喜愛的又買不起。這麼多年,一直當成鎮店之寶擺著。

淡菊有時準備年禮往來,會去銀樓買些銀錁子,每次去就會仔細欣賞一下那只龍釵。但他們雖然不算窮,也不富餘,一直都只是看看而已。

但她不曉得慕青會發現。

慕青嘆了口氣,「妳跟了我,不是官太太,竟是受罪。瞧瞧妳吃得什麼,用得什麼,穿著什麼…光想到我就難過。妳又不言不語,連喜歡什麼都不講。我竟成了什麼了,還敢自稱是妳男人嗎?將就用著吧…待我將來登閣拜相,給妳討誥命,讓妳穿金戴銀,享用不盡…」

淡菊瞪著他,他的官餉少得可憐,家用還是她偷偷貼補,能有多少,她不知道?就怕他收了什麼不該收的…她馬上沈下臉,「我為事,但求心安,既不要誥命,也不用奢華。慕青,你向來廉潔自守,不應該為此…」

「沒有嘛,」他舉手叫屈,「不是!我是拿了我自己的東西去換的!」

淡菊一臉狐疑,再三逼問,慕青覺得好笑。她向來溫柔順從,觸犯了底線,居然這樣嚴厲堅持。

吃逼不過,慕青推枕抱她,不顧她的掙扎,「好嘛,我說,我說。我拿一小匣珍珠去換的,每個都有龍眼大…」

淡菊僵住了。

那一小匣的珍珠…還是她遞給慕青的。

那是…慕青最痛苦的回憶之一。她必須開刀才能拿出在他體內的異物──那些龍眼大的珍珠。應該是先割開皮膚,將珍珠塞到裡頭,然後癒合。到現在她還是不懂為什麼這麼做。

她不知道怎麼處置這些價值連城但沾滿血腥和痛苦的珍珠,只能洗淨裝進小匣,遞給慕青。

她以為,慕青早就毀去或賣掉了,沒想到留到現在,換了一枝她看了幾年的昂貴龍釵。

看她面色鐵青,全身顫抖,慕青輕搖著她,低聲哄著,「所以不想告訴妳呀。娘子,淡菊…別把我想得那麼孱弱。我是妳的夫君,一輩子要幫妳擋風遮雨…效小兒態是因為很愛妳,並不是我沒有擔當…」

「但你那麼痛…」淡菊嗚咽出聲。

「早不痛了呀。」慕青撫著她的背,「妳治好我了,妳忘了?妳連自己都捨得當藥了,我還不好怎麼可以…」

抓著他的衣服,淡菊痛哭起來。

一方面,她很高興,高興到今天,慕青終於完全痊癒,能夠面對那段殘傷。但另一方面,她又有點傷心。慕青不再需要她了,她這醫者是否該功成身退?

「說什麼傻話?」慕青嚴肅起來,「娘子,其實我得了絕症,藥石罔顧。」

淡菊猛然抬頭,緊張的搭著他的手,卻發現心慌到摸不準脈。她為什麼那麼貪婪,還會有那一點傷心!?

「什麼病?什麼病?」淡菊又哭起來,「我現在心很亂,沒辦法把脈…」

慕青貼著她的耳朵,小小聲、一個字一個字說,「娘子,我一天比一天老了…老病是沒藥救的。」他一臉哀痛欲絕的看著淡菊,「老了就不好看了。娘子看到我就不會露出驚艷的表情了。妳看病情有多嚴重…」

淡菊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想擰他都沒力氣。這個可惡的人居然還笑個不停,涎著臉蹭著她的鬢,「淡菊…妳這麼緊張我…妳愛慘我了。想想我得了絕症多可憐…妳還是乖乖幫我醫吧…哪有給妳跑的機會…」

她使盡力氣捶了幾下,把臉埋在慕青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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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還是簪在我師父的髻上比較好看。」看著鏡子,淡菊非常喟嘆,「其實我時時去看,不是因為我很喜歡,是想起我師父…」

淡菊的師父李芍臣有個怪癖。

她喜歡所有跟龍有關的東西。只要靈動有生氣,哪怕只是一片龍紋,她見了就會朝思暮想,設法存錢買下來。

買了也不擺設,看著看著就鬱鬱寡歡,然後收到大衣箱鎖好,沒事就拿出來把玩,黯然神傷一番,自己也莫名其妙。

她跟淡菊說,這可能是種精神疾病,屬於偏執狂或購物狂的一環。但因為她精神醫學只懂皮毛,所以沒辦法深入了解。

這毛病跟了她一輩子,從沒好過。但她很早就囑咐過,若她過世,這些東西一把火燒了…她沒辦法忍受別人碰這些,就算淡菊也不行。

「妳師父是個怪人。」慕青說。

淡菊嘆了口氣,「我發現,越是聰明有才的人,總是怪得緊。」她瞅著慕青,有點傷心,「我前半生讓師父坑了,後半生讓你坑了。為什麼我這輩子都是被聰明的怪人坑呢…?」

「我哪裡敢跟妳那驚世絕艷的師父比?」慕青趕緊撇清,「我哪是坑,我是開荊闢棘,篳路藍縷的賴到妳,妳師父什麼事兒也沒幹,就讓妳這麼念了一輩子。我可很不平的…」

就在他們扯得正歡時,衙門突然派人來了,說有聖旨給慕青,要他快去。他們面面相覷,慕青面露疑惑,「怎麼想了起來…又要貶我?這次再貶就是守城門了。」

淡菊倒是想得開,「若是守城門也不壞,最少人情往來少多了,薪餉可是實打實的。」

「鑽到錢眼裡去了妳,看我把妳窮得…」慕青笑著走了出去。

到月已中天,慕青才一臉鐵青的回來。

「…守潼關?」淡菊猜。這大毛衣裳貴,早知道就不要拒絕那枝八寶攢珠金釵,現在也可以賣了應急不是?

「守潼關還好呢。」慕青一臉迷糊,「我被起復,又要回江蘇當州牧了。」

…所謂天意難測,莫過如此。聖上還體恤他奔波勞累,不用回京謝恩,直接赴江蘇上任就是。

良久,慕青心事重重的說,「我爹,可能不好了。他權傾朝野已十載有餘,故舊門生遍佈。皇上大概容他不得了…」

「那為何又把你升官?」淡菊一臉莫名其妙。

「皇上要治我,很容易。」他苦笑,「卻治不住我爹。拔掉了我爹,他那些故舊門生必惶恐不安,群龍無首…朝廷必定會動盪。」

淡菊想了會兒,「所以拿你來代替你爹的位置…」

慕青不語,咕噥了一聲,「爛攤子…我爹淨會整些爛攤子。」他又微微噘起嘴來,一臉鬱鬱。

淡菊憐愛的將坐著的他抱緊,低頭吻他的唇。原本糾結的眉頭漸漸鬆開,閉著眼睛,睫毛長長的顫動。

「咱們…去接那個爛攤子吧。」她低低的說,慕青很緩很緩的,彎起嘴角。

舊地重遊,淡菊感慨萬千。慕青忙著上任的事,她反而很清閒──沒啥行李可以整理,李伯親自帶了大批奴僕來管家,大肆採買傢俬。

她信韁走到大青石旁,看著後面那四個字。就是那四個字「靜靜待之」,留住她,才成就了這段姻緣。

「是妳想成就,才成就得了。」身後傳來溫厚的聲音,讓她急轉頭。

遍尋不獲的軒轅真人居然在她身後。童顏鶴髮,道氅拂塵,就跟她多年前見到的是一樣的,沒有半點差異。

「…真人!」她迸出淚來,「我…我沒看好家,讓迷途迷陣燒了…師父的家,師父的書…」

「不燒,又何以出迷途呢?」真人和藹的笑笑,「至於花相,妳更不用擔心。這裡幾十年歲月,於她來說,不過是一夜大夢。」他露出愴然的神情,「使盡機關,為她別開生路,窮究一切,竭心盡力為她設置迷陣招緣,這世間對她還是太薄倖…」

淡菊眼中出現迷惘,但隱隱覺得有些不對。「…我師父投生何處?」她小心翼翼的問,「她過得還好嗎?」

真人的愴然更深,「對於一個百世緣份稀薄接近無的人,什麼地方算是好呢?我見她一世一世的孤獨終老,以為別開蹊徑就能糾正這個無解的因果…但終究還是徒勞無功啊…」

軒轅在千年前與花相初結緣。

那時他經過涇河河畔,見到一個幾乎要死去的女人。傷痕累累,饑渴交集,即將殞命。

瞥了一眼,卻驚訝起來。

他已是非常古老的生物,見過各式各樣的畸兒,卻沒見過這樣的。不是因為因果或罪孽,只是一種畸形。這可憐的孩子註定與所有生靈都緣淺,父亡母死,六親皆離,必定身為女子而孤獨至死。

這樣的命運必須輪迴百世才能解脫,對任何有魂魄的生靈都是不寒而慄的命運。

一個不幸至極的畸兒。

他一時憐憫,盤據龍身,抱起她。想著能不能為她做些什麼。但她的畸形已經根深蒂固,除非魂飛魄散,不如無可更改。

正束手無策,那個女人睜開眼睛。

那是一雙,很美的眼睛,就他看來。即使瀕死,還是倔強的、掙扎著,不肯失去勇氣。

「水。」她低啞的說。

軒轅靜默片刻,從指尖湧出鮮甜的水,她像是嬰兒一樣吸吮著,愁苦的表情漸漸舒展,像是崑崙上緩緩綻放的瑤草。

「我知道你。」她聲音很小的說,露出一絲微笑,「你是山海經裡的軒轅神民吧?從哪赴宴歸來呢?」

「東海。」軒轅回答,「吾乃軒轅國主。」

她的笑意更深一些,「真好。我快死了…死之前,有個英俊的王抱著我…比那些薄倖兒好百倍。活著還是有好事的嘛…」

居然還能笑得出來。笑得這麼開心,這麼無憂。這可憐可佩的畸兒啊…

「妳想要什麼呢?」他聲音轉柔。

她眼睛流轉,指著一臂之遙的芍藥,「我要一朵那個…」

軒轅替她折來,告訴她,「這是芍藥,又稱花相。」

她眼神慢慢散了,「幫我…插在髮上。」她閉了閉眼睛,已然出氣多兒入氣少,她喘著說,「喊…喊我花相…送我一送…好心的王…」

「花相。」他輕喚。

她笑了,比她髮間的芍藥還嬌豔,生命最後一刻的綻放。「真好。我就知道…我會遇到好事…」

含笑而逝,明明一生孤獨淒慘,屢遭不幸與背棄。但她笑著呼出最後一口氣,心中無恨也無怨,鬥志也未曾熄滅。

他覺得臉頰有異狀,卻摸到了一掌的淚。

沒有辦法遏止的,他默默看過她一世又一世,那個叫做花相的畸兒。看她一次次的被緣淺所傷,看她無論如何都要挺直背,那麼倔強。看她從來沒有改變過的笑容,看她告訴自己,總會有好事發生。

讓他苦笑的是,明明每次輪迴她都將孟婆湯喝了個乾乾淨淨,但她轉生後,總是惦記著一個模糊的龍影。有世她轉生為道姑,只奉楊柳枝、拜龍王。有世她成為織娘,終生繡龍。

帶著疑惑的撫摸龍紋,一世又一世。

他唯一能夠做的,只有在她離世前,擁著她,別讓她孤獨面對死亡。也沒有一世,她是害怕的。

她總是困惑的撫著他手臂的龍鱗,笑著說「果然有好事發生」,嚥下最後一口氣。

直到他看了十世,再也受不了了。

這一世,她是醫生,性情爽朗,醫術高超。但緣淺徹底毀了她,終於毀滅她堅持九世的堅強,輕生了。

他忍受不了,終於出手干涉了。

他為花相撕裂時空的阻礙,把她的魂抱到這個異世。替她挑選世間最美最艷的容顏,用牽絆最深的醫緣定位,軒轅下定決心,他只得半百時光,一定要在此替她修正這個「緣淺」的畸形,終止那個命定。

做了這麼多的努力,但這世間對她委實太薄倖。他甚至不惜在人世現身,自耗千年修為,為她佈下迷途迷陣,卻只讓她更傷痕累累。

原本以為,百緣中必有她的緣份。誰知道起始就是劇痛。他費盡苦心,結陣卻結果在她的小徒身上。

「我不怨妳…其實,我不怨妳。」軒轅真人慢慢露出真身,上身為人而下身為龍,頭上盤據著五色蛇結成的冠,珠玉般的臉孔露出深刻的傷痛,「妳與她結緣五年,已經是她十世以來最長久的…在她離世時陪伴在她身邊,沒讓她孤獨而死,我對妳非常感激…」

人形而龍身的軒轅國主,臉孔滾下熾白的淚。天地間隱隱起了雷鳴,遙遠的海邊呼嘯著悲吟。

所以他才會為她寫下那四個字。他想為花相的牽掛盡一點力。

淡菊迷迷糊糊,只覺身在夢中。「…國主,我師父十世都有您看著,這樣緣份,還稱緣淺嗎?」

只見軒轅國主逼視而來,金黃色的瞳孔豎立,有種強烈莊嚴又詭異的壓迫感。

「如果…」她殷切的說,「若您見到我師父,她還記得我…請告訴她,我很幸福。」她強忍著淚,「她不用擔心…她說過我的臉是三色菫,花語叫做思慕。就如她說得一樣,我有終生互相思慕的人了…」

壓迫感消失,軒轅國主目光柔和的看她。遲疑著,「…能麼?」

「您…什麼違逆都敢做,為什麼不能見她呢?」

他緩緩的閉上金黃色瞳孔的眼睛,仰天大笑,聲音充滿了歡欣和爆發力,宛如雨過天青。「是,還有什麼不敢的?什麼都做了,還有什麼不敢的…」

矯健的身影破空而去,消失不見了。

淡菊兩腿發軟,緩緩的跪坐於地。覺得只是一場夢。

但臨去時,軒轅國主的尾巴掃到了青石,幾乎把青石裂成兩半,上頭還卡著半個手掌大的龍鱗。

「…師父,妳連有個良人都這樣驚天動地,得糾纏個幾生幾世的。」她忍不住搖了搖頭,輕輕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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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那片龍鱗,淡菊很珍惜的貼身放在一個荷包裡。慕青笑著說,那是軒轅真人代師父給的護身符。

等半個月後,淡菊發現自己有孕,不得不相信慕青半開玩笑的說法。

不說慕青欣喜若狂,淡菊自己也熱淚盈眶。他們倆都是難以生育的體質,結婚將近四年沒有絲毫動靜,居然意外有孕,只能說是軒轅真人的慈悲,和師父的遺蔭了。

面對這得來不易的小生命,這對小夫妻更是小心翼翼。他們倆明白,這可能是他們這輩子唯一的孩子,不容許任何差錯的。

慕青甚至強悍的謝絕劉尚書的探視,父子交惡早就不只是傳聞了。

「這樣好嗎?」淡菊有些憂慮。

慕清默然許久,長歎一聲。他從來不提官場上的事情,唯恐給淡菊添堵。所以只輕描淡寫的解釋,「我非跟父親交惡不可,並且成為他的政敵。不這樣,劉家傾覆之禍就在眼前。只是…拿妳當因由,對妳萬分不起,卻不得不然。」

殿堂之事,錯綜複雜。此時在位的是長明帝,方值不惑,正是壯年,心機極深。登基不到十年,已經不動聲色的清理了大部分前帝的舊臣,只剩下老丞相和兵部尚書劉大人。

偏偏這兩個老臣,一個執掌內政,一個手握兵權,故舊門生遍佈朝野,根深蒂固,盤據已久,威勢日重,而這對岳父女婿又無甚把柄,急切動不得。

老丞相之女就是慕青的生母,劉尚書得喊老丞相一聲岳父。雖說慕青的母親憤然自盡,但慕青依舊是老丞相的外孫。有這層關係在,這兩個老臣可說是權傾一時,甚至可以脅迫皇帝處置三王爺。

老丞相這些年多病體衰,卻遲遲不退休,就是想讓劉尚書接替丞相位,保住兩家榮華,但皇上的態度卻一直模稜兩可。

事實上,皇帝對殷丞相和劉尚書的跋扈嗜權深痛惡絕,恨不得綁赴黃門斬立決。但又培養不出足以抗衡的能臣,非常無奈。

直到慕青出現在他眼前。

「我爹潔身自愛,做事極為謹慎,皇上抓不到他別的把柄。」慕青淡淡的說,「不說我爹,我外公只有我娘一個女兒,又只生了我。他們倆唯一的把柄…就是我。皇上拿不住他們倆,卻可以拿住我。」

「而且你不像你爹。」淡菊下了個結論。

「是呀。」慕青握緊她的手,「我對權勢沒什麼興趣。走入仕途…只是想完成對妳的誓約罷了。我所學不足為良醫,然,不為良醫,便為良臣。念了一輩子的書,我也只會這個吧。」

沈默了一會兒,他更淡然的說,「剛到江蘇赴任,聖旨就等著封妳夫人了。雖說廣東瘧疫妳有大功,但也沒大到這樣。滿天下都在傳我爹暗害妳的事情…我爹不會提,我也不會講,妳更不可能…皇上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我不作個姿態,皇上哪容劉殷兩家全身而退…」

淡菊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摩挲他的手臂。皇帝不怕慕青羽翼豐滿,就是因為抓著慕青的祕密。位極人臣,只要傳出一點風聲,就可身敗名裂。注重士大夫氣節的此時,慕青等於被掐住咽喉。

「但我退不得。」他小小聲的說,「我若不識抬舉,退了一步半步,殷劉兩家傾覆還是小事,必定會牽動朝野,株連之廣…皇上冷靜理智,但若逼急了…」他鬱鬱起來,「淡菊,這一切我都能承受。父血母恩,我當為殷劉兩家打算。但把妳拖進這團混亂中,我對妳…萬分對不住…」

淡菊輕笑一聲。她懷孕後臉圓了些,顯得更溫潤,「慕青,夫君。你在說什麼呢?我們不只同林且同命。再說,你把事情想複雜了。皇上要你上位,就是要你做事。咱們別的不會,難道不會做事?良相同良醫,不過就是病時救死扶傷,平時調理保養。」

她撫了撫慕青日益成熟的臉龐,「你憂慮太遠,又有何益?我知道你,你替我畏懼伴君之險。但我師父說過,每個人生下來,日日都是絕命日,時時擔險。吃個飯都有人噎死呢,難道飯就不吃了?知道你『不為良醫即為良相』的本心,我歡喜得很。」

扶著慕青的臉,她笑得眼睛彎成兩個月彎,「我是嫁了個了不起的丈夫。可以驕傲的告訴我師父,還可以告訴咱們的孩兒。」

本來焦躁煩惱的心情,卻被熨貼得平復下來。慕青閉上眼睛,感受淡菊手心的溫暖。是呀,夫妻本是同林鳥。但她說,同林,並且同命。不但如此,她還為我驕傲。

「…我一定在佛前求了上千年,才求到妳。」他睫毛輕顫,微微有淚光,「我…有沒有福氣,也求到妳的下一世?」

「慕青,你真傻氣。」淡菊輕輕的吻他的唇。

或許是他們的心都安穩了下來,所以,皇上的聖旨,沒讓他們太驚惶。

在江蘇州牧任上才半年,殷丞相告老,劉尚書繼任為新丞相。皇上將慕青宣入京城,將他升為新的兵部尚書,等於是破格超升。

慕青沈穩的謝恩,接了聖旨,和淡菊相視一笑。

果然事態如他們預料般。

彼時淡菊懷孕已然五個月,她淡淡的說,「我身體向來健康,孩兒也穩定。赴京又不用趕路,一路緩行,可以的。」

「妳也知道我離不了妳。」慕青輕笑,「咱們倆…咱們一家,說什麼都要在一起的。」

那一年,秋高氣爽的九月九,慕青和淡菊離開了煙雨江南,輕裝簡從的往京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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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長明帝在位時,天下大致上承平已三代之久。

過度承平的結果就是百姓競奢爭華,世情日漸浮誇,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窮奢奢侈,又復有金丹之風。

淡菊和慕青久居南方,對這種風氣只略有耳聞,並不甚知。歷來既無民亂,也少盜賊,又想是奉旨上京的京官,就不太戒備。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人為了幾兩銀子,可以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

那日,已行入河北,京城沒幾日路程。

雖已入秋,秋老虎還是挺厲害的。他們行經一個極小的村莊午歇,慕青扶淡菊下車,借了戶民房更衣,準備吃午飯。

淡菊歇在炕上,闔目假寐。一路辛苦,她又有些苦熱,慕青拿著扇子幫她搧風,等著丫頭去拿飯菜提水,卻左等右等也不來。

「這些丫頭真該敲打敲打了。」慕青皺眉,「慣得跟祖宗一樣。」

「她們也是辛苦,憋屈在車裡一整天,難得下來鬆泛鬆泛。」淡菊輕笑,「咱們有手有腳,自己來好了。」

「那要她們做什麼?」慕青冷了臉,「到京裡都賣了算了,原本就說不用人跟在旁囉哩囉唆的。」

「罷咧。」淡菊笑出聲音,「你是氣她們沒事往你跟前湊吧?飛來豔福…」

「我還飛來橫禍哩。」慕青沒好氣。他沒講明,只含糊的點了點。這年頭的丫頭越發沒臉沒皮,隨便就敢爬上床。逼他連午歇都去湊著淡菊,省得莫名其妙吃悶虧。

這年頭,連當男人都不容易,什麼世道。

不是怕淡菊聽了生氣,他早打發了。「我去催水催飯。」他心疼的看著淡菊一額的汗,「餓著妳怎麼好?妳先歇歇。」

他走了出去,找丫頭沒找著,還是找了村裡的老婦燒了熱水,親自去廚房裝了食盒,經過下人歇息的小院,才發現那些丫頭正在梳頭打扮,氣得他發了頓脾氣,叫管家來帶下去打了。

等回到暫歇的房裡,淡菊已經不知去向。

只見椅倒桌翻,他臉孔煞白,裡外找了一遍,卻在後園的草叢裡找到淡菊從不離身的荷包,打開一看,那片龍鱗還在。

出事了。他的心狂跳。淡菊…一定出事了。

不過一頓飯的時間。

他就不該把她一個人擱在屋裡。可誰會綁走一個孕婦呢?

丟了誥命夫人,不是玩兒的事情。所有的從人和護衛都慌張起來,簡直要把整個小小的村落翻過去。最後還是慕青找到了…在村外不遠的竹林裡。

他永遠也忘不掉當時的情景,並且為此做了許多年的惡夢,卻不是因為他殺了那三個男人。

如果可以,他不會一劍穿心,而是會用最殘酷緩慢的方法,讓那三個禽獸凌遲而死。

他們堵上淡菊的嘴,活生生的,將她的肚子剖開。他趕到的時候,當中一個正把手伸入淡菊的傷口中。

飛快的點了周圍的穴道,血流漸緩。他抱著淡菊,覺得腦海一片空白。他的心被扯成碎片…這樣嚴重的傷痛,淡菊居然還醒著。當他急急的扯掉她嘴裡的破布,她顫著雪白的唇,「羊膜破了沒有?」

「…淡菊,」他全身發抖,劇烈得克制不住,「我們還會有孩子。」

「不會有。」她呼吸急而淺,「幫我看…羊膜破了麼?」

慕青咬牙,看向慘不忍睹的巨大傷口。他吞聲,「…看得到孩兒…」他只想放聲大哭。

他的妻,他的兒。到底是為了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他們要受到這種待遇…

淡菊用力的咬了咬唇,張大眼睛。「慕青,叫人把我的箱子找出來…馬上。我跟孩兒的性命…要看你了。你從來沒有做過手術…但我教過你。你是我唯一的學生…」她喘了起來,「也是我夫君。救我們…」

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莊,一場在這時代不應該存在的手術,由一個從來沒有臨床經驗的士大夫執刀。

病人是他心跳已絕的胎兒,和失血過度的妻子。

他是那樣害怕和恐懼,卻不得不為。應該早暈厥過去的淡菊,卻靠著藥物、金針,和頑固的堅強,一直保持清醒,注視著懸在上方的銅鏡,輕聲的指導從來沒有經驗的慕青。

她知道自己實在太瘋狂了,也知道胎兒都被拖出體外是活不成的。但她真的無法放棄,為了這種莫名其妙的災難,放棄她此生唯一的孩子。

儘管盡了全力保持清醒,她的神智還是時時迷糊過去。在斷斷續續的指導下,慕青發揮了超水準的實力,洗滌傷口、一層層的縫合,完成了空前絕後的婦科手術。

但他為昏迷的淡菊把脈,不但妻子垂危,孩子也沒了,已成死胎。

在陷入如此絕望時,人會寄望於神靈的庇佑…只是他想不起任何一個神明,直到他碰到放在懷裡的荷包。

那片龍鱗閃爍著冰藍般的幻光。

他的眼淚落在龍鱗上,卻像是滾燙的水融蝕了冰,他瞪著空空的手發呆。

在龍鱗消失那刻起,淡菊的脈象轉危為安,喜脈也清晰可辨。

他不明白。

但他感激,非常感激。抱著淡菊,他放聲大哭,強烈的恐懼悲傷和狂歡交織。

他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情。

遠比他自己所知的,更愛淡菊、更需要她。若她拋了他而去,他連多一刻的呼吸都不願意。

因為,踏入迷途之前,他就已經死了。是她溫暖有繭的手,抓住了他,他才繼續呼吸、心跳,繼續活下去。

再也不願意,回憶幾乎失去她那刻的黑暗與碎裂感。

他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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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一開始,「紫河車」這味藥用得只是動物產後的胎盤。

漸漸的,就講究要血淋淋的剖開牛或羊的肚子,取出剛成形的胚胎和胎盤,最後胎盤被忽略了,只需要羊胎或牛胎。

慢慢的,牛胎或羊胎不能滿足人類貪奇的想像,迷信以形補形的某些江湖術士或庸醫,開始鼓吹猴胎。既然能夠接受類人的猿猴入菜,演變到吃人,也就不怎麼意外了。

被吹捧得非常神奇,鹹信人類的「紫河車」服用後,可以長生不老、駐容長春。奢靡豪誇的社會風氣推波助瀾,因為珍貴和不易得,有需要就有供給。即使一副紫河車須百金方可得,依舊有行無市。

於是在富裕奢華的大明朝,掀起了一股奇異的食人歪風。嬌養在深閨內院的大戶人家不覺得,而平民百姓的孕婦卻人人自危。常常有孕婦失蹤或「無端」死去,卻掩蓋在百姓懼官和官府無能底下,沈冤多少婦兒性命。

淡菊並不是與人結怨或結仇,她之所以遭此橫禍,只是因為她懷孕了。下手的那些人,並不知道她是官夫人。只是經過,留意了,覷著她獨處,就將她綁走,如之前的千百次一樣。

之前總是能得手,拿血淋淋的「紫河車」換很多錢。可以拿去睡青樓,可以去賭坊當大爺。就算失手,也能逃得性命,或者反過來殺掉阻止他們的人。他們有刀、有力氣,誰也不怕,反正官府也抓不到他們…許多購買紫河車的人都是官家人。

他們沒想到,會讓人一劍斃命。更沒有想到,他們的作為和死亡,導致更多同夥的死亡,牽連極廣。

慕青延誤了赴京的時限,上了一封極哀的奏摺。據說冷靜理智的長明帝閱畢落淚,模糊了奏摺上的字,無法言語。之後震怒異常,下令徹底查辦,殺人取胎者腰斬;服食紫河車者,百姓處斬,功名在身者流放邊關,永世為奴。

一時之間,天下震動。

表面上,慕青對這一切都很淡然,只專注的照顧孱弱臥病的淡菊。事實上,這對他造成非常大的影響。日後他成為大明朝的丞相,一直致力於治安與婦兒的不幸,曾被譏諷為「襁褓丞相」,說他只關注在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無甚建樹。

他或許未曾治水有成,也沒有傳世的詩詞歌賦書法或哲論。更不曾在邊關或經濟交出特別的成績單…但在他任內,完善了「大明律」,對至高無上的「父權」重作了解釋,以孔子家語的「小棰則待過,大杖則逃走」當根本精神,禁止父母殺子、虐子的行為,更廣設育兒堂,杜絕「洗兒」(棄嬰)的陋習。

極度重視治安看重人命的丞相,上行下效,短期間只賺了個「路不拾遺」的美稱,卻隱隱的穩定了社會制度不夠完善的大明朝,「重視人命」引發了百姓對朝廷的信賴感,竟因此延續了大明朝的年祚許多年。

但這些成果,在他有生之年都不曾親眼看到,也不知道後世對他有多高的評價。他成為一個超時代的「法學家」,受到許多後人的尊崇和驚佩。

可他的本心,卻只是一個當不成良醫的士大夫,因為妻兒受過的殘酷待遇,只好發憤為良相而已。只是…「感同身受」,所以戮力一生。

自從替淡菊做過手術以後,他再也不曾動刀。

產後淡菊非常虛弱,時時臥床。分娩並沒有受到太大的苦楚…實在是嬰兒嬌小,卻生命力十足,非常配合。但只在淡菊的肚子裡多留了兩個月,滿七個月就生了,是慕青親手接生的,他絕對不把妻兒的性命交給其他任何人。

他已經嚇破膽了。

抱著渾身烏青,只有兩個手掌大的嬰兒,膽戰心驚。出生未久就睜開眼睛,沒有哭。他終於知道龍鱗去了哪了…這小小的嬰兒像是水晶鑄造的,肚皮薄得幾乎看得到內臟。

應該是心臟的地方,環繞著冰藍霧氣,一鼓一鼓,非常有力的跳著。

小心翼翼的擦洗後,遞給筋疲力盡的淡菊看。這個堅強的女人產後也沒有昏睡,撐著要看自己的孩子。

「是女孩。」淡菊露出欣慰的笑,又有些歉疚,「…你會生氣嗎?」

慕青落下淚,「淡菊,妳何苦故意堵我…」他吞聲數次,終究嚎啕,「百死無生才得這一點血肉,是男是女有什麼關係!?…」

只要妳們還活著就行了。就算生出來的是隻蛙兒,他也會痛哭跪謝上蒼,何況四肢健全,五官俱在。

這是他和淡菊的骨肉。是淡菊忍死耐住滔天血災,幾乎付出生命才得來的愛兒。

「對不起。」淡菊笑著,頰上滑下兩行淚,「我失言了。將你視為世間薄倖兒…完完全全的錯了。」

懷著不會哭的孩子,她笑得非常美麗,疲憊的臉孔燦著柔潤的光,「師父辦不到的事情,我辦到了。都是因為,你是我的夫君…所以才辦得到。」

一生一世,一雙人。

她想。我一定也在佛前求了千年,才求到了他。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是值得的。

***

淡菊只見過「趙公子」一次。

女兒滿月時,因為母子身體都很虛弱,並沒有請客。但她的公公劉大人,卻著平民儒袍,從後門進府,悄悄的來探望他的孫女。

看到劉大人,淡菊愣了一下。原本她以為慕青長得像母親,沒想到錯了。她的公公看起來非常年輕,俊逸飄然,像是三十來歲的人。只是髮絲半為銀,眉間有著深刻的愁紋。

和慕青站在一起,像兄弟而不像父子。

她要下床行禮,卻讓慕青按住。「父親,淡菊身體虛弱…家禮不可廢,我代行了吧。」說完就跪下磕了三個頭。

劉大人淡淡的,「心裡敬著就是。一家人,原不在這外面虛禮上。」卻也沒有去攙他。

直到看到孫女,他臉上才出現了些笑容。「媳婦兒辛苦了。」

淡菊客氣的謙讓幾句,慕青只是接過女兒,抱給淡菊,卻也沒搭話。一時之間,屋子裡靜悄悄的,沒人說話。

「為父已然告老。」劉大人終於開口,語氣一貫的淡然,「能全身而退,已是萬幸…落葉歸根,我也該帶你母親回家鄉了。恐怕後會無期…」他遞了一紙單子給慕青,「給我的孫女添妝吧。」

「父親勿露怨謗之意。」慕青低低的說。

劉大人嘲諷的笑了笑,想說些什麼…還是閉上了嘴。沈默許久,他站起來,「我並不覺得我做錯什麼。我做了我該做、應做的事情。」

慕青抬頭看他,嘴唇微動,也同樣沒說什麼,只說,「父親請保重。」

他冷笑了起來,越笑越淒厲、越響,「好、好、好!誰言天家無親?天家使我無親!…」

「父親!」慕青厲聲打斷他,「皇上已經非常寬厚,保全劉殷兩家。」

「拿我獨生兒當質子?」劉大人很輕很輕的問,「我該甘心?或者你一直怨我,這樣的結果你其實是樂意的?」

「我不曾怨你,父親。」慕青肅容,「父子家豈有隔夜仇?只是…」他遲疑了一下,低頭說,「惜取眼前,以及眼前人吧。」

劉大人深深的看了慕青許久,又轉頭看抱著嬰孩,倚在床上的淡菊。

真奇妙。長得一點都不像,芍臣是那樣風姿綽約,宛如豔麗牡丹,她的小徒卻如此粗陋。

但很像…非常像。覆蓋在冷靜底下,狂放詭麗的生命之火。迷住了他,之後迷住了他的兒子。

他的兒子抓住了這火,付出很大的代價。

他捨不得付,所以撇了。但他從此再也沒有快樂過。他總是衡量著,算計得失,做最正確的事情。結果他撇了所有人,所有人也撇了他。

這是一筆怎樣的糊塗帳。

他好像贏了…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當了宰相,成就他終生的夢想。但他又好像輸了…皇帝將他的獨生子當作人質似的拉攏,明裡暗裡逼他下位,他不得不告老,連探望孫女都得從後門進來。

再也算不清楚了,這一生的盈虧。

從那天起,淡菊再也沒見過她的公公。

慕青慎重的將女兒的名字取為「蘭秉」,彼時她剛滿兩歲。

堅持自己哺乳,又逢那樣大傷的淡菊,一直休養到孩子滿周歲才不再時時臥床,只是身體非常虛弱,不能像過去那樣操持家務。

慕青自言已是驚弓之鳥,受不了任何驚嚇了。他遣散所有丫環,只留兩個老實可靠的婆子給淡菊使喚,也只有白天陪伴。下朝歸來,伴隨他的是大疊的公文奏摺,
淡菊的起居飲食,只要他在家,都是他一手照應。孩兒夜啼,也是他抱著哄著繞室而行,決不肯假手他人。

僕傭甚少,但卻把錢花在護院身上,整個家護衛的宛如銅牆鐵壁。

他承認,早已膽落,沒辦法再負擔任何風險。

為了怕病弱的妻子在家煩悶,他在家廣種竹林,盡量重現當年的迷途小築,當然也鬧了不少笑話。他不知道自己家的井眼極淺,結果想挖溝渠挖噴了一柱汪泉,差點把他的書房給淹了。

或者是廚房給水設計不良,結果水排不出去,女兒坐在木桶裡在廚房劃船劃得很樂。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但只要淡菊露出笑容,他就覺得很值得。他們的女兒也跟別人不太相同…但溫良謙和,很會替人著想,那點小小的不同也沒什麼大不了。

他很滿足。

他曾經被剝奪過一切,什麼都沒有,只有無盡的黑暗和痛苦壓在背上,幾乎被壓垮。他曾經以為,除了苦苦求來的淡菊和他的劍,什麼都不會有。

但上蒼還是有情的,不但把淡菊賞給他,還把他們的女兒,恩賜下來。

有了孩子,一個家就完整了。他和淡菊的家,他們的「百花殺」。

對的,他在園子的西側,豎起亭柱,上面是他親自題字的反詩。這個菊圃替他惹來些麻煩…幸好他早就揣摩透了疑心病甚重的皇上,再造亭之前就先跟皇上聊過迷途小築的故事…和那個很殺的名字。

但百花殺是一定要建的。

即使在彼時,是那樣混亂和驚痛,幾乎被摧毀殆盡。但也是在這樣肅殺的名字底下,他重建自己,和淡菊相依為命,試著站起來。

回憶起來,或許痛楚,心底留著極深蜿蜒的疤痕。但現在,現在。卻覺得無比驕傲,能夠橫渡那樣黑暗瘋狂的慘烈。

正因為可以傲視痛苦的過去,他才足以成為一個替妻兒擋風遮雨的男子漢、大丈夫。

即使淡菊會笑他成了妻奴又成兒奴。

「早說了,」在金風送爽的秋天裡,他抿了抿淡菊鬆散的髮,「我這輩子願與妳為奴為僕。我可是說話算話的人。」

滿園菊傲秋霜,花金翠披離。淡菊回頭看他,眼神很溫柔,橫過鼻樑的胎記淡紅,像是火凰伸展的羽翼。

不管在哪裡,都會朝他飛來。

「我會一直陪著你。」淡菊說。

這樣普通平淡的話,卻讓慕青紅了眼眶。他們心意,如此相通。

向來淡漠沒什麼表情的女兒,站在菊圃中,眉眼舒展,難得的露出歡意。她引吭高歌,嗓音這樣的清亮,乾淨得宛如沒有任何雜質的風。

相依著,靜靜的聽。

這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天籟,無疑的。

慕青對這點深信不疑。


(百花殺完)


獻花 x1 回到頂端 [24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10-09-26 16: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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