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
x0
|
[小说][分享] [武侠小说]《心中只一人》作者:王竹语(全书终)
王竹语作品《心中只一人》
第一回 东阳太守
明朝弘治年间,湖北东阳有位太守,每每见了来告状的人,就告诉他:「明天来。」日子一久,人们都开始都揶揄他,于是当地流传「东阳太守明天来」的谚语。其实告状的人往往是一时气愤,过了一晚,怒气平息;或受到亲朋好友温言相劝;或对方主动道歉而怒气消散的人很多。比起那些大张旗鼓,热热闹闹查案而自以为英明洞察,破案连连,帐面上记录辉煌的太守,他更受朝廷重视。
「明天来」本名林天来,三十出头,个性爽飒,骨骼奇伟;神情严肃,不怒自威;办案一丝不苟,抓人六亲不认。
某日,林天来巡视公务毕,返回官府,看见一个小差役丁一睡着了,林天来轻拍他的肩,问道:「你家里是否发生事情?」丁一当值睡觉被上司叫醒,不慌不忙,揉揉眼睛,答道:「家母重病。」林天来道:「你家中还有什么人?」丁一回道:「家兄奉命守边,至今未回。」林天来点点头。随后立即暗中派人访视,果如其言,于是隔日他派一名总管事务的人去丁一家打理需要协助之事。
众人疑惑林天来见手下当值睡觉,不但未责罚,还主动关心。林天来向众人解释:「我公厅里哪可能有人敢当值睡觉?这个人一定是极度烦忧,使他如此,所以我怜悯他,查明原因,再帮助他。」众人叹服。
丁一比林天来小十岁,单纯憨直,全无心计;他方头大脸,厚唇细眼,身材短小,粗手粗脚,但结实精壮,孔武有力。
这日林天来见丁一站在树下,动也不动,眉头深锁,若有所思。林天来请他入内堂,问道:「看你闷闷不乐,是否有心事?」丁一道:「我弟弟丁二奉命守边,临行前把自家养的三头母牛寄存在朋友张进处。他一去五年,三头母牛产下小牛共十七头。」
林天来又问:「总值多少?」丁一道:「算起来要值八十两以上。」林天来心想:「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丁一续道:「我弟服役完毕,回到家乡,向张进要回寄存的牛,这时,那三头母牛已死去两头、剩下一头。至于那些生下的小牛,张进说并不是我弟的牛所生,当然没有理由交还。我弟与张进争执再三,张进就是不肯让步。」
林天来心道:「像张进这种地方恶霸,狡猾奸诈,无赖成性,丁一单纯质朴,绝非对手。明天且看我的手段。」微一沉吟,已有计较,叫丁一与其弟明午再来。
翌日中午过后,林天来派手下蒙住丁一兄弟的脸,来到张进家,大呼小叫,比手划脚,说是追捕偷牛贼。林天来喝道:「大瞻张进,竟敢于上月伙同盗贼,强行进入丁家,偷牛三十头,窝藏自家,快快从实招来!」张进先是吃了一惊,随后镇定,恭敬问道:「大人说哪里话,小人规规矩矩,清清白白,又怎会犯下抢牛罪刑?」丁一踢翻身旁小椅,叫道:「大胆盗贼,竟敢顶撞官府?」林天来用力拍桌,大喝:「你是吃了豹子胆吗?」声若洪钟,面红耳赤。
张进一见林天来如此声威,吓得浑身抖索,但他确实未曾盗牛,叫他如何自认?
林天来笑道:「好,你把家里的牛全部赶出来,本官要一一查看牛的来源。」
张进领着林天来一行人到牛棚,心中疑惑。林天来道:「既不招供,把他的同伙贼押上。」张进惊惧不已:自己从未行抢,何来同伙?
只见两个差役押着一个人走出来,那人头上笼着一件灰色布衫,两手反绑,垂头丧气,正是丁二。张进辨认不出那人是谁,心想:「糟了,这贼不知从何而来,一定会诬赖我。」怕贼人栽赃,这才赶紧跪下求饶,承认刚才说的全是瞎话,愿意老实交代,道:「这是丁家的牛,跟我无关。」林天来大声呵叱道:「既是丁二的牛,为何在你住所?」张进道:「禀大爷,小民家那十多头牛,确非偷盗而来,是小民一位朋友丁二,他寄养的母牛所生。」林天来脸上犹如罩了一层寒霜,张进越想越不妥,深怕被连累,脱口而出:「我没还他。」
于是林天来叫手下拿掉丁一兄弟脸上的布,道:「可以还给丁二了吧!」接着又判道:「你为丁二养牛五年,操劳辛苦,也应有所补偿,留下五头,其余全部归还丁二。」
张进唯唯,心想这个太守虽然生气,但还是很公正,无话可说,心服口服,只得将母年牵出。 正当张进转身打算继续牵出其余小牛时,那母牛或许是受到刚刚一阵纷扰,受到惊吓,忽然向林天来猛冲。母牛体型极为壮硕,牛角约有手臂粗,嘶喘一声,牛蹄飞奔,势如疯虎,众人全吓了一跳,万万想不到看似极为温训的母牛会突然发狂,但见它猛向林天来疾撞而至,众人全都来不及反应,眼看林天来。
那母牛完全定住,牛角与林天来不到一寸距离。众人看着牛角,看着牛头,看着牛身,看着牛尾。
牛尾被丁一单手抓住,奇的是牛尾竟未被拉断,这景象比起丁一在千钧一发出手,更加奇特。
众人连喝采声都来不及响起,林天来淡淡赞道:「好。」又道:「我们回去吧。」气定神闲,竟似完全未发生任何事,众人更加啧啧称奇,不知该称丁一神力,反应奇快;还是林天来镇静若斯,如如不动。
张进还清牛只,林天来与丁一回官府,至内堂,林天来自柜中取出一紫带,以带束发。又取出七把剑,四长三短,剑身乌沉,不露锋芒。丁一负手而立,默默观看,不发一语。林天来道:「我有一手功夫,想演练一下。」
丁一尚未答话,但见林天来左弓右箭步,左手持短剑,右手握长剑;瞬间变换右弓左箭步,在院子里舞了起来,腾挪跳跃,轻捷潇酒,四长剑上抛回旋,三短剑周身缠绕,四剑如一剑,三剑则剑光分明,嗤嗤有声。丁一只觉剑风越来越强,剑光耀如闪电,横削则啸声尖锐,旋舞则弧光成圆,直劈则剑影狂泄。此时七剑纵横交错,越来越快,无分长短,丁一只听得耳边嗡嗡之声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密集。舞了一顿饭的工夫,林天来掷剑在地,七把剑排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
林天来满身大汗,回头对丁一道:「你拉住牛,展现了你的力量,刚才我试了试你的胆气。」剑气蒸散,剑音缭绕,剑影回旋。林天来将剑收回柜中,缓缓说道:「这少林绝学玄天十九剑,我每练一次,便觉其博大精深,深不可测。」
丁一自入室中,未发一语,他从未见过林天来使剑,亦不知他身怀绝技,更别说是听闻玄天十九剑。林天来又道:「我有一事相求,你能答允吗?」态度竟然甚是谦和。丁一微微一惊,忙道:「大人请说。」他不问何事,也不觉林天来身手之奇,更不问玄天十九剑来历。 林天来面色凝重,随即说起玄天十九剑来历。
少林寺武学渊源深厚,菩提达摩面壁十九年,创玄天十九剑、天罡二十一掌,将两套武功亲自誊录于三尺见方羊皮上,分藏东侧太室山,西侧少室山,成为少林寺镇寺之宝,。其时少林有十八尊者,为天下第一高手,九人在东,九人于西,负责看管武功密笈,并传授弟子,使之薪火相传。但两山各练剑掌,互不交流。直至每年九月初九重阳,东西两山在大雄宝殿举行武艺较评,由东西十八位尊者各指派一名得意门徒两两对打,九战中先取得五胜之一方,才得以一窥对方武功密笈。胜之一方九位僧人可阅览对方武功密笈,但仅能自练,不得传于他人。至于自练可达多深境界,那就全凭个人资质造化。比武前在大雄宝殿立下毒誓,绝不将对方武功密笈再传他人。
玄天十九剑每一式又分十九路,共三百六十一路剑法,每路剑法又有十九变招,繁复绝伦。天罡二十一掌则完全相反,每一掌四句口诀,每句四字,至简无比。然其刚猛足以裂石断木,阴柔则惑人心神,隔空伤人于无形。唯两套武功均需循序渐进,玄天十九剑需自第一剑练起,其后进展越慢,但威力越强。天罡二十一掌亦然,第一掌乃入门之功,若此关不过,终生无望练成。
两山众僧恪守达摩师组遗规,各练剑掌,少林绝学深不可测,若精通其一,天下无敌。 百年前,河南发生大瘟疫,嵩山少林寺也不能幸免于难,寺中僧人多人染病而亡,眼看一僧传一僧,越来越多僧人不治倒下,其时住持无奈,只得公告:欲还俗者自便,待瘟疫过后,再作道理。但僧人修行之心坚定无比,无一人还俗返乡。
屋漏偏逢连夜雨,太室山与少室山竟同时发生大火。大火连烧十天,古木植被,亭台殿宇,无一幸存。达摩亲撰之少林绝学,再也无人见过。
但仅仅一年之后,江湖流传有非少林之人学会这两套绝不外传的武功,有人看见两派帮会恶斗,其中一派首领使出全套天罡二十一掌;也有听说只会玄天十九剑入门式,绘声绘影,众说纷纭。又过了一年,竟有人看过那两部武林至高无上的武功,达摩亲撰密笈,并宣称早在大火之前,密笈已被盗。
藏于两山的密笈,虽说不上戒备森严,但在武功至高绝伦的十八尊者保护下,无意铜墙铁壁,谁又能将之盗走?只可惜瘟疫来袭,十八尊者难以幸免,先是太室山三尊者病死,其后少室山五尊者圆寂,仅月余后,太室山又有四位尊者不敌瘟疫,而少室山二尊者也病逝。瘟疫持续了半年,天降暴雨,连下十七天,第十八天大雨甫歇,雷声大作,一道闪电击中太室山古木,迅速引发大火,熊熊烈火又蔓延至少室山,连烧七天七夜后,瘟疫也停了。
虽经瘟疫与大火,少林寺几全毁,总算太室山与少室山各有二尊者幸存,少林绝学不至湮灭,但达摩亲撰密笈已不复见。
* * *
虽是百年前的往事,但由林天来娓娓道来,丁一亦觉惊心动魄。只是不知林天来为何会少林不外传之玄天十九剑。林天来既不说,丁一自然也不会主动问,只是奇道:「达摩祖师既然创出武功,何不统一全部传授?却要分藏少林二山?」林天来道:「想是为了精进武艺,竞争比较,互相考量,也许更能激发习武之人勇猛威武之气势。」丁一点头称是。
林天来道:「那天你拉住发狂牛尾,这是力道的表现。随后我演示玄天十九剑,虽然只是第一式,但你不动声色,这是你的胆量。力道、胆量均备,我真高兴我眼光精准。」
丁一谦谢,他话极少,不管是被人冤枉或是赞美,都是一样。
林天来道:「我想托你一件事,希望你能答允。」丁一尚未答覆,林天来道:「我必须先跟你说,我昨日所使玄天十九剑第一式,只是剑招,没有心法配合,也是枉然。所以耍起来很好看,却无法防身,更不能伤人。至于我如何学会这玄天十九剑第一式,此剑法是我曾祖父所传予祖父,但据我祖父说,我曾祖父也只会这一式。玄天十九剑素为少林不外传之武林密笈,为何我曾祖父会其中一式?这意味若不是少林密笈已外流,就是少林高手将不外传的少林绝学传授他人。不论是哪种可能,后果均极重大。我祖父临终前,最大的心愿便是要我查明此事。」
丁一默然。林天来又道:「少林寺发生大火,达摩亲撰密笈下落无人知晓。现今少林住持是八无大师,他是我最景仰佩服的人物,我也立愿,最好能找到遗失传的少林绝技密笈,归还少林。」顿了一顿,又道:「我想,玄天十九剑虽可由太室山九尊者口传,说不定其中有尊者早已重新录写,妥善收藏,以防万一。但是,我总以为,若能找到达摩真迹,奉还少林,也算美事。且如果尊者自录副本,那就有可能被盗,我实在很担心少林绝学落入奸徒手中,贻祸武林。」眼望远方,若有所思良久,又道:「一个月前,我接到讯息,城东的田老板,有名的大善人,他手上可能握有玄天十九剑达摩手迹剑谱与心法。」
林天来面色越来越凝重,丁一奇道:「大善人田老板?」林天来道:「正是,想必你识得。」丁一道:「田老板乐善好施,无人不知。每次农作欠收,他都叫家仆每天煮两大斗米,烧鱼羹一大锅,摆好瓦钵和木匙,供大家任意取,从朝廷命官到穿蓑衣的村野农夫皆可自取,不受拘束,就像是大街上的公共食堂似的。是他?他怎么会有达摩祖师的剑谱?」
林天来道:「嗯,这也是我要查明之处,先说上个月,城西的金老板家里遭窃,……」 丁一微微一怔,随即道:「金老板?田老板金老板,他们一住城东,一住城西,一个乐善好施,一个悭吝闻名。」
林天来道:「正是。那天夜里,金老板正在清点他的金元宝,忽然一个又臭又脏的乞丐翻墙而入,直接走进金大宅的内堂,与金老板撞个正着。金宅围墙高耸,那乞丐竟能轻松翻过,可见也是个练家子。金老板虽然舍不得金元宝,但更不愿自己被伤害。只好任那乞丐拿了几锭金元宝。第二天清早金老板随即报官;而一到正午,有人通报乞丐在城里赌钱,我带了二名差役,迅速逮捕归案。但我十分不解:乞丐既公然抢了金元宝,又公然赌钱,不但不逃,好像故意被我逮到。」
由于丁一并未参与那次缉捕乞丐,所以不知详情。但对于乞丐大胆抢宝,却大意被捕,似是故意,也像挑衅,又是讶异,又是疑惑。
林天来续道:「没想到我还没问案,那乞丐一口承认,也愿意归还元宝。我速审速决,命人在他背脊上打了二十棍棒。但差役打下去却好像打在绷紧的皮鼓上一样。一打完后,乞丐神色自若,浑不觉痛,大摇大摆,走出衙府。这使我更加疑心,他是个不简单的人,便暗中叫一个差役刘东山跟着他。乞丐出了衙门,往前走了一百多步,刘东山恨他公然偷盗,故意被捕,似乎极度轻蔑官府。于是就用弹弓打他,正中他的后脑勺。乞丐开始时好像没有察觉,连打了五发弹子都打中了,乞丐这才模摸被打中的地方,不疾不徐道:『这位官差,别再开玩笑了!』刘东山知道奈何不得,也就不再打弹弓了,直接回来向我报告。」
丁一除了讶异疑惑,又多了一份惊奇。他心想,这位乞丐跟林天来一样,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林天来表情却转为严肃,道:「没想到第二天,乞丐竟然到官府来,要求私下见我。我请他进来,他就直接告诉我,他在前一天要抢金老板元宝,就已经先去探查地形,翻墙入内,无意间听到两个人说话。猛一看,正是田老板。两人说话声音极低,但乞丐还是听到了,田老板手中有达摩祖传少林密笈。我又问了当时对话和情形,乞丐述说清楚,宛在目前,非常确定,一再保证。」
丁一眉头深锁,奇道:「乞丐为何来官府告知大人此事?」林天来道:「他说,他之所以告诉我这个大秘密,目的就是希望我保护田老板,但是,有一点我实在想不透,他爱金元宝,难道不爱武功密笈?我很担心乞丐会向田老板下手,以他的诡异身手,确实令人难以防范。」丁一道:「这的确是。」
林天来又道:「这乞丐特地偷元宝被我抓,引起我注意,来跟我碰面,又表明想藉我之手保护田老板。他的心机,实在深不可测。我猜他若自己想偷宝,就根本不会来跟我说这个大秘密,要我保护田老板。因为这样一来,不是增加自己偷宝的难度吗?」
丁一「嗯」了一声,只觉这位林天来心思细腻,分析透彻,条缕分明,十分佩服。 林天来又道:「我一直有个心愿,想找回少林的镇寺之宝,达摩祖传少林密笈。一方面,这是我先人遗训,查明少林不传密笈是否已外流,我自当完成;另一方面,下个月就是少林寺开山一千年,我找回此宝,献给少林寺住持八无大师。」
丁一道:「也可防止武功密笈落入奸人之手,遗祸武林。」林天来道:「正是。我既然得知行事怪异的乞丐与此事有关,更不能坐视不管。再说,以田老板善名远播,我保护他,也等于是保护那些他将要救济的贫苦人家。但是,这也是我的为难处:我既不方便直接去找他问清楚,不能让他有被我兴师问罪的不好感受,会坏了他的名声;也不能四处打听,如此一来反而会惹出风风雨雨,毕竟身怀少林寺镇寺之宝,那非同小可;更不可召他到衙门内就审,这样与他在地方上的声望和地位太不相称了。」丁一立刻站起,道:「我进田老板家,暗中调查!」
林天来一喜,也即站起,道:「我想低调查明此事,也曾考虑过私下问他少林宝物之事,但他必会奇怪,我是怎么知道,说不定直接否认身怀异宝,那就会更加复杂。你个性质朴,从不多话,反应又快,洞察人心。且力道、胆量、见识均备,真是我低调查明此事的最佳人选。」丁一道:「就是不知要如何进入田老板家,当个家仆。」林天来笑道:「我已有安排,请勿挂心。」
天色已晚,林天来要丁一先返家休息。
隔日午后,林天来在内堂看诉状卷子,开米店的魏力求见,林天来欢喜迎入。魏力拱手道:「大人,上次田老板托我代为帮他找的长工,不知有好的人选可以让我带去吗?」
林天来道:「田老板急公好义,人所共知。他家缺长工,我自然要帮的。寻觅多日,人选已有,是我熟识的一名差役。」魏力喜道:「既然是大人所熟识之人,那真是太好了。不过,就是不知这位差役,家里是否同意他从公职转为一个民家里的长工?」林天来道:「他叫丁一,母亲担心差役工作太危险,一直希望他另谋出路。我也跟他母亲提及,田老板愿意给的钱比他现在每月的奉饷多三成,母亲同意让丁一转去帮田老板。」魏力道:「好。那就照当初所言,下月初一开始,告退了。」快步离去。
林天来随即召丁一前来,道:「刚刚那位面店老板魏力,跟我算旧识。魏力已经跟田家做了十多年生意。田老板家里的长工,由于年岁已大,体力不堪负荷,已经告老还乡。田老板委托魏力代为寻找可靠的人,我已经和魏力谈好,你下月初一就过去。」
丁一既不开口发问,脸上也毫无表情。
林天来往前一步,轻拍了丁一的肩,温言道:「你从不多话,个性逆来顺受,质朴刚毅,实在是助我低调查案最佳人选。你的力量、胆识、判断,都是我亲自考验过的,我很放心。田老板身怀稀世珍宝,势必引发觊觎。但他善名远播,我实不能直接问他的私事。再说,我想低调行事,不愿招摇,多生枝节。最重要的是,我想完成先人遗愿,把少林寺镇寺之宝找到,并在下个月少林寺建寺千年大典前归还。」
丁一点点头。林天来又嘱咐道:「你安心去吧,小心翼翼,态度谦和,说话谨慎,做事勤快,每十天回来找我一次即可。」
几天后丁一就准备好,他职位低,也谈不上交接,一切从简,在初一那日,进入田老板家。第一个月前十天平静无事,到了月中,某日下午一名差役忽然急忙来报:「田老板家的粮仓起大火!」
林天来命两名差役同行,火速赶往田老板大宅,其粮仓为独立建筑,未和大院相连。林天来自大宅后门入,只见大火已被扑熄。围观民众手中皆有水桶,全身湿透,显然齐心协力,奋力灭火。林天来向众人一抱拳,道:「各位辛苦了。」边说边快步进入粮仓,但见砖墙全黑,屋顶横梁落地,原先堆放要发给穷人的白米,全部付之一炬。林天来往前跨一步,乎觉踢到硬物,低头一看,是焦黑门版,但门版下似乎有东西。他移开门版,赫然看到丁一,全身焦黑,已被烧死多时。
在场民众都感大惊,火刚灭,谁也没有开始收拾,却给太守大人自己发现了。林天来又是愤怒,又是惋惜,他不愿丁一尸身泡在水中,命差役运回官府。原想留下讯问田家人火场原因,但极度痛心丁一之死,决定先随差役回官府。于是下令所有人等不准移动粮仓任何物,保持原状,直到他回。
林天来回到官府,在后院独自检视丁一尸身,见他双眼直瞪,死不瞑目,痛心至极,将他双眼阖上。寻思:「丁一才到田老板家没多久,为何会如此?大火虽烈,以他力气,觉不至于来不及脱逃。」越想越疑惑,扳开丁一下巴,没有任何灰烬。他更觉不安,命人立刻找了两口猪,一口杀死,一口却未杀,然后把它们同时放在一堆些草里烧。 火熄灭后,发现杀死的那头猪,嘴里没有灰尘。而未杀的那头猪,活活烧死,嘴里呛有许多黑灰。林天来眉头紧皱,更加愤怒,暗想:「原来丁一是被人害死,我若不查出真凶,誓不为人。」他虽极度震怒,还是细心把丁一焦黑的衣服打开,发现丁一肋骨尽断,是被人下重手震死。
林天来悲不可抑,泪流满面,对空发誓:「好兄弟,我一定会为你报仇。」丁一虽是他下属,但林天来与他私交甚好,一方面是因为丁一个性单纯,再则是因为林天来于公务闲暇之时本来就与下属私交甚笃,其目的在于活络感情,慰问平日查案辛劳,因此颇得下属信赖,上司诚挚交心,下属查案当然奋不顾身,个个争先。
林天来命人即刻通知丁一母亲,并嘱咐手下务必协助丧葬事宜。随即快马前往田老板家。只到半路,忽然见到面店老板魏力慌慌张张迎面急奔而来。林天来顺手拦下,还没开口,魏力上气不接下气,道:「大人……不……不好了,出事了……我刚刚送面粉去给田老板,他……他家仆说,说他……他死了。」林天来大惊,大声问:「田老板死了?怎么可能?时么时候?怎么死的?」
魏力喘口气,道:「我确实不知,但田家已开始准备丧事,我只想快点报官……」林天来不等魏力说完,迳向田宅而去。
林天来快马来到田家大宅,这次他从正门进入,田老板住的地方为「府」,府外有两座辕门,三座大门,牌楼高耸,一侧门墙刻以石雕山水,另一侧门墙则是佛像彩绘,颇为典雅。左侧大门的牌匾上写着「积善之家」四个大字,右侧大门匾上的字为「必有余庆」,两座门内各有东西朝向房屋数十间。林天来凝视两匾八字良久,陷入沉思,随后跨步进入大厅。 大厅陈设极为简单,两张椅子中间有个小茶几,上有盆栽。这样的组合共三组,位于东、北、西。角落有两盆兰花,地上也极干净。林天来首次来到田府,心想:「田老板乐善好施,家财万贯,富可敌国,没想到竟然俭朴如此。」
正想着,忽然眼前一男子从右后侧通廊走进大厅。那人极为清瘦,约略三十岁,留着山羊胡,头戴小圆绒帽,胸前挂着算盘,他一见林天来即说:「大人安好,我是帐房廖动,请大人随我来。」
廖动引着林天来走过左后侧通廊,来到田老板陈尸处,但见该房只有一顶布帐、一条布被、一张席子,还有一个竹匣当枕头。桌上摆着笔墨砚台,还有一块翡翠镇石。 林天来道:「我甫得知丁一葬身火窟,立即赶来。在路上遇到面店老板魏力,告知田老板不幸身亡。仵作与四位差役已火速前来,不时便到。请借一步说话。」
他不愿在书房询问,妨碍仵作,与廖动来到书房隔壁的小房。林天来道:「田老板是否和人有财务纠纷?或是因为钱财而跟人结怨?」
廖动道:「老爷乐善好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没有和人有什么纠纷,至于财物,老爷更是没放在眼里。」林天来道:「就你所知,最近这段期间,有无可疑或不寻常人等进出田家?」廖动想了一会,道:「上个月初吧,有个人跑来,一开口就向老爷要五万两。」
林天来奇道:「什么?一开口就要五万两?什么人?」廖动道:「那人好像是个道士,我还清楚记得,那天他来的时候,穿着一件破烂黑布长衫,腰间匝着一条铜条腰带,那腰带足足有三寸多宽,上面还镶饰着八个带扣版,他一只脚穿着靴子,另一只却光着脚板走路。」顿了一顿,又道:「那人说,再过不久就是少林寺建寺一千年,他要五万两帮老爷布施。这数目大得吓人,而且他拿了钱,是不是真的拿去少林寺,也让人怀疑。再说此人态度又十分傲慢,浑身酒味,说话粗率,很不客气。老爷虽不把钱当钱,但一开始也迟疑:到底要不要给呢?」林天来点点头,又问道:「后来呢?田老板没有给钱?」
廖动道:「老爷们这些家仆集合起来,要我们每人说说看。我说:『当然不能给,这家伙狮子大开口,没大没小,胆大包天,根本是疯子,老爷不必理他。』老爷再问其他几个家丁,几乎是众口一词,看法与我相同。老爷听后很生气,大声说:『你们跟了我这么久,还不了解我吗?我看此人不简单,一开口就向我要五万两,可谓气魄超凡。哼,他敢要,我就敢给。』说完,命我立刻付给那人五万两。此事立刻传遍全省,老爷名声如日中天,蒸蒸日上,各地贤能之士,绿林大盗,山寨野王,贩夫走卒,商贾巨富,争先恐后投奔老爷,愿效犬马之力,而且从此以后,再没有人再向他提出什么非份过当的要求。」
林天来幽然神往,遥想田老板豪气。又问:「你身为田家帐房,近日可有异常交易?或是可疑的钜额帐目进来?最近家里是否有任何财物短少的情形?」廖动道:「老爷对钱财数目总是没概念,也不在乎。有庙里和尚,庵座尼姑来化缘的,老爷一概大方给钱。甚至有同行做生意赔了钱的,他也常帮助周转。」林天来道:「跟田老板借钱的人很多,这些人都有还吗?」廖动道:「有的有,有的没有。老爷常常外出做生意,遇到别人还他钱,随手收下。晚上借住客栈,银子随便放在床头上,有人拿去用了,他也不问。有时候倒是别人问他:『你的银子是不是少了?』老爷会笑着说:『银子本是活物,大概自己长腿跑了。』对于财物豁达大度,率皆类此。」廖动说完,频频摇头,不知是可惜了银子,还是对田老板的阔气颇不赞同;更透露出不舍的伤感与遗憾:田老板因出手阔气而惹来杀机。
王竹语作品《心中只一人》 待续……
【心得感想】
[武侠小说]《心中只一人》作者:王竹语(连载中)
[ 此文章被go2007在2011-06-09 16:41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