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禪寺 明證法師 謝謝大家給我這樣一個機會來向各位匯報一下我的學佛經歷。
我所要講的每一件事都是真實的,雖然它們不可能全面地反映實際情況,
但我的體會確實是我對生活之路的反思。
苦惱人生
我是個煩惱障重的人,從小家庭生活就非常不幸。我的母親共生了十個孩子,
我是老二,我的哥哥和下面的妹妹生下不久便夭折了,而我也是多病多難,
六歲時父母離異,母親帶著我和年僅兩歲的大弟改嫁,又生一弟,不久又離婚,
後來又改嫁,離婚,這樣輾轉好幾個地方,生活極苦,幾乎過著半乞討的生活,
直到嫁給後來的繼父。母親命很不好,但她非常倔強,
含辛茹苦一定要把我們拉扯大。繼父是鐵路工人,因為家庭人口多,
無法隨工程隊走,只好兩地分居,
很多年都是母親帶著我們七個孩子靠繼父寄來的每月40元錢生活,
所以大一點的孩子從小就要同母親共挑家務重擔。
我記得小時候上學之前先要去揀煤核、拔野菜,然後急急忙忙地跑回家,
拿上兩張母親做好的野菜餅子趕到學校上課去。我們家沒有錢買本和紙,
我就揀別人扔的紙飛機,一張一張疊起來訂成本,每張紙都是寫了正面寫反面,
寫完鉛筆字寫鋼筆字,寫完鋼筆字寫毛筆字,寫完毛筆字還能做些其它用途,
總是用得不能再用了為止,這種習慣我後來甚至一直保持到讀大學的時候。
當時的生活可以說很苦,但我幾乎不曾有大的煩惱,
或者說我青少年時期還不太懂得什麼是煩惱,而這種艱苦的生活卻是鍛煉了我,
使我今後能夠適應各種各樣的境遇。我上高中的時候,開始了「文化大革命」,
1969年我到了一個半軍事化的生產建設兵團,
一位指導員利用權力以種種莫須有的罪名整我,
使我一次次失去了上高等學府的機會,從那時候起我才明顯地有了煩惱。
到了「文革」後期,我才上了一所師範大學,可是我卻真正起了大煩惱,
當時全國已經亂了,我墮入一種迷惘,失去了方向,三年的大學生活,
只是看了一大堆古今中外文學作品,書中有很好的世界,
但是抬起頭現實仍然是現實,所以我內心也很苦惱。
畢業後我被分到邊境小鎮二連浩特,那本來是個純潔的小城,吃的、
用的東西放在屋外沒有人會去偷的,但是後來人心也越來越不純淨了,
為了漲一級工資,人和人之間變得虛偽、無聊。我不明白生活為什麼是這樣的,
接踵而來的不如意使我不得不對自己的人生進行反思,但是我想不明白,
終於陷入煩惱不能自拔。無明中我還造了大量惡業,最嚴重的是我買了支獵槍,
殺傷了不少小生命,現在回想起來真是非常慚愧、非常懊悔。
像我這樣生長在邊地一個不幸家庭的人,的確是障深業重,今天能得聞佛法、
修行佛法,尤其覺得應格外珍惜。
我是生活上早熟、精神上晚熟的人,直到如今我還是不會協調人際關係、
社會關係。當時我在無明煩惱中也志求解脫,摸索過很多方法。
先是在書本中求真理,後來又學習各種知識和技能,比如外語、心理學、速記、
中醫、氣功等等,但是煩惱還是煩惱。我這個人好高鶩遠,總想做成點事情,
所以成家很晚,之所以成家,也是聽別人說,成了家可以使心安,
可是成了家麻煩就更多了。最後我就想通過改善經濟條件來減輕煩惱,
是不是錢多了人就少一些煩惱呢?正好政策也開放,於是我承包了校辦工廠,
果然掙了不少錢,但是更多的煩惱接鍾而來,校長、同事們不高興了:
為什麼你要掙得比我們多?家人、親戚們也不滿意:為什麼不給我們買這送那?
我的學生也開始來跟我借錢,不給他們也不行。許多年中我在無明裡打轉轉,
想求解脫也解脫不了。
得遇善知識
佛經裡講學佛修行的一個重要條件是「親近善士」,
煩惱中的我能逐步走上學佛之路也是離不開幾位善知識的指導。
我的第一位善知識是我十幾年前認識的一位姓康的居士,他是在「文革」
期間上五台山時皈依佛教的。開始的時候他都沒有告訴我這些,
只是教我一些具體的打坐方法,幾年後他才給我一本《金剛經》讀,
但我讀不懂,他也沒多說什麼。又過幾年他給我幾本小冊子,如
《向知識分子介紹佛教》、《佛法在原子時代》、《印光法師法語》等等,
通過讀這些小冊子,我才開始對佛教漸漸入門。
很多年來他就是這樣耐心地指導我,等待我一點點醒悟過來,
我記得有兩本書對我影響很大,一本是關於釋迦牟尼的傳略,
裡面談到關於八苦、四諦、八正道的理論,
使我對人生的痛苦有了比較清晰的認識,
一下子覺得我要找的真理正在這個地方。另一本書是《六祖壇經》,
一打開這本書我就非常後悔過去浪費的時間,
我如饑似渴地讀,一連看了三遍,於是下決心出家。
還有一位趙居士,他也是我學佛過程中的一位重要的善知識。
他的佛學修養很好,也講修持,我這個人愛問問題,他幾乎是有問必答,
但他也很謙虛,常常推薦我讀一些書。這時候我開始接觸到了《禪》刊,
每一期雜誌我都要讀三、四遍,還做筆記,因為我相信書只要反覆讀,
自然就會其義自見。
在家時,有一天打坐,我突然覺察到「我」這個東西實質是不存在的,
不論從肉體上還是從精神上,根本投有一個實實在在的我。
這種體驗使我感到很輕鬆,有信心,無我確確實實可以像《心經》上所說的
「度一切苦厄」,得大自在,但是這種覺悟只是理上的,在事上還要慢慢修。
說到出家,我先是經一個居士介紹到北京的一個寺院,
當時我對寺院一無所知,到了那裡以後機緣也不好,所以既沒有皈依,
更沒有出成家、後來我按照《禪》刊的地址找到了柏林寺,師父收下了我,
很快就給我剃度了。想到了幾十年來迷失的痛苦,
終於開始過一種清淨解脫的生活,我激動地流下了眼淚。
臨濟家風
禪宗有兩個公案很有名,那就是「德山棒、臨濟喝」。我們是屬於臨濟宗的,
師父對我曾有過四次「喝」,我感受很深,下面給大家說說。
第一次是在我剛出家的頭幾個月裡,那個時候我持過午不食,
因為在家的時候我就曾多次試驗過斷食,最長的一次是一個月,
所以過午不食對我來說是沒有任何痛苦。有一次我和明果師、
明樹師等幾個人外出,回來以後他倆也和我一樣持過午不食。
師父知道了,很嚴厲地喝斥我:「你要去吃飯,不吃你就走!」
我不敢違背只好去吃飯,但心中很多疑問。
後來師父慢慢地給我們解釋其中的道理,我才漸漸明白。
過午不食這條戒的制定是有一定因緣的,而且適於南傳佛教的僧人,
他們每天不生產、不生火做飯,只管打坐、經行,而我們柏林寺一方面在建設,
同時弘法活動頻繁,所以我們工作量比較大,飯吃少了就沒有體力,
而且面黃饑瘦的,僧相就不莊嚴。我現在理解祖師所說的「平常心是道」,
就是要我們在生活中修行,不要執著,
吃好飯就是要更好地在工作中奉獻我們的力量。
第二次被喝是在江西雲居山真如寺,一路上我問了師父好多問題,
後來師父說我不要問了,我說:「有疑惑就要問,否則要師父幹什麼?」
師父說:「不讓你問就是不能問。」我很不高興,沉著臉不敢吭氣。
在回來的旅途上,同行的省佛協吳明山居士告訴我說:
你的很多問題不需要回答,隨著時間的推移,通過你自己的修行體驗,
這些問題都會自然消釋,還有一些問題是不能回答好的,
佛陀還有十四個問題是不回答的。慢慢地我體會到,我滿腦子都是問題、
問題,我執太重,而不知道當下該怎麼做,結果把該做的事都給耽誤了。
第三次是我在客堂做照客的時候,客堂衛生不乾淨,我也不打掃,
師父指出來,我說:「為什麼沒有人把這些安排好,責任明明確確的,
該誰掃就誰掃?」師父說:「你又把當老師的樣子拿出來了,
你沒有忘記你現在已經不是老師了。」我當時非常感動,
一下子就跪在那裡。師父每次一喝我心中都是一次震動,
我心想:習氣毛病又跑出來了,而且一點察覺也沒有。
第四次「喝」,是發生在有人扒我們後牆的時候,師父笑著對我們說:
「你們真沒有用。」我說:「我們怎麼就沒有用?我就有用給您老人家看看!
」去了以後我就罵:「你們這些人真不講道理,我們當和尚的什麼也不怕,
死也不怕,你們再扒我們就跟你們拚命。」這時候只聽師父大喝一聲:「你給我走!」
咳!修行實在是不容易,無明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竄出來了。經過這四次
「喝」以後,我就經常反省,向內注意,才漸漸有點進步。
所以有師父指導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他可以隨時糾正你的方向,你就不會走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