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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分享] 老家
短篇小說 》

老家

一山之風


老家在十八里外。
1988年,全家隨父親遷到了縣城。慢慢適應了另一種生活之後,我時時想起從前的日子:收割播種皮膚曬得黝黑。赤著腳在田野裡奔跑玩耍。

我家有六畝地。主要農作物是小麥和玉米,比起玉米收割的瑣碎,麥子要省事得多。收割進場打麥曬麥,活兒很統一。忙也好像只在幾天。而收玉米,要掰穗砍稈拉穗拉秸桿拉糞犁地打埂種麥,時間緊,農活多。九月上旬開始收秋,十月初就要把麥子種上。玉米穗拉回家,還得去皮剝籽曬乾磨面,才能喝上一碗濃香的玉米面粥。

小麥收割機很少,大部分仍靠人工。一般,農人都趁早晨黃昏多干一會兒,一是趁涼快,二是麥稈沒經包曬,打麥捆時麥穗不容易掉。打麥大多是幾家合起來用一台打麥機,家家出人,依次打麥。輪到誰家,家裡人就挑上一擔綠豆米湯,提上一籃新出籠的饅頭,慰勞大家。在晴朗朗的好天裡,攤一場新麥,然後找個涼快的地方,瞇著眼睛睡一覺。醒來後,面對大片金黃的麥子,一種土地繼承人的滿足感要多強烈就有多強烈。

在家裡堆得像小山似的玉米穗都得過遍手。扯掉外皮,留點兒白生生的內皮,用它可把玉米穗束成小捆,或編成長長的辮子,便於貯藏。把幾根木棍用鐵絲固定在樹上,玉米捆依次掛上去,頂部用塑料布蓋好,防止雨淋,粗壯高大的樹木可掛兩三米高;辮子掛在屋簷下,滿院都是玉米的香味。收秋家裡活兒多,逢到雨天,玉米皮仍沒有扯完,堆得滿院,父親就用塑料布搭起棚子,拉上電燈,全家人鑽在棚下,邊幹活兒邊聊天。
麥穗剛長成,麥粒正嫩時,摘下來,搓掉皮,煮熟,用碾子碾,做成碾轉,直接食用或炒了吃,清潤香甜。嫩玉米穗剝一點兒皮,用手一掐玉米粒,嫩得直流水兒,帶回家去,清水煮上個把小時,一揭鍋,嫩香嫩香的。玉米粒煮熟後也炒著吃,是我們的零食。玉米拉回家,家裡人都要先磨點兒面,熬粥,或用開水燙了,攪上白面,蒸花饅頭。農家冬天的早飯,幾乎頓頓是玉米面粥。有一段時間,我早上放學,母親已經做好了黃澄澄的面粥,再從灶膛裡取出烤得焦黃的饅頭,就著澆了香油的鹹蘿蔔條子,真是好吃。

和村裡的孩子一樣,農忙時節,我的主要任務是做飯。做西紅柿炒雞蛋澆拌上蒜汁的麵條,或在地上支鏊,燒麥草,烙香噴噴的油饃。有時候過了時晌,還要往地裡送飯送水。經常在路上會有乾渴的農人遠遠地問:閨女,是水嗎?肯定回答後,他們就會討一碗喝;如果回答是米湯,我可愛樸實的農人們再渴,也不會喝的。也許他們認為,水是水,湯就是飯了,而平白吃別人家的飯是過意不去的。

我是家裡唯一的女孩。較之哥哥們的調皮,祖父更偏愛我的乖巧。祖父和同輩的幾位老人,管著隊裡的菜地。祖父常帶我去玩。如果逢上留菜種,我就能大吃一頓西紅柿黃瓜等,只要把菜籽用筷子撥在碗裡就行了。大鍋飯時分菜是按人口的,整堆整堆的菜,按家戶固定人口分成小堆,多至十幾口,少至一口,家有幾口人就領幾口人的菜。父親戶口不在家,一共五口人,有一回兩個木匠在家裡做活兒,母親讓我領菜,我居然自作主張領了七口人的菜回來,只好讓母親給祖父送了回去,換了份菜。
我沒有提到祖母。祖母在大哥三個月大時逝於食道病。沒有祖母的童年是不完整的,我也想不出有祖母的日子是什麼樣的,那是我渴求一生的幸福。祖父逝於意外,毫無心理準備我就沒有了祖父,他是我童年的依靠,卻如飛逝的時光,再也不回到我身邊了。

老家院子很寬敞。有兩進四合院那麼大,除了一座老屋,一座給父母做過新房的廂房一間小廚房外,餘下的地方種滿了各種各樣的樹和農村常見的花花草草,有栝樓石榴香椿槐樹木槿指甲草粉花菊花等,或攀,或爬,或挺立,或歪斜,頑強生長著,滿院生機勃勃。

棗樹有三棵。鄉下常見的棗樹有靈棗樹康棗樹,靈棗果實小而實,康棗大而虛。我家的是康棗樹。黃綠色的棗花有股清香,密密地開滿了枝頭。當然,打棗的時候最令人興奮。母親把棗樹下面打掃乾淨,舖上席子。哥哥們神氣地站在樹上,攀住枝幹,搖啊晃啊,暗紅色的棗兒下雨般落下來,砸在為了貪吃在拾棗的我的頭上,硬邦邦的,生疼生疼的。

栝樓,俗稱瓜簍。手掌形的葉子,喜陰,夏秋開花。一朵一朵的小白花爬在廂房與廚房間的鐵絲棚上,它的果實種子根都是藥材。冬天,母親總用放干的栝樓煮水讓我們兄妹洗手,可防凍瘡。坐在爐火邊,一點一點用熱栝樓搓手,整個冬天都被融化了。栝樓能賣,經常有小販子走街串巷吆喝:收栝樓。
長在院子中央的石榴樹,已有很多年了。長圓形的對生葉子,夏天開紅通通的小花,果實又大又圓,直咧著嘴笑。秋季快要成熟時,母親就用棉花蘸了不知什麼藥水,塞在石榴嘴裡,這樣石榴不生蟲,放到春節仍然有新摘下的香味。

黑搖搖樹的學名不知叫什麼,都這麼叫它。果實是一粒粒的小圓珠,用針線穿起來做項鍊或手鐲最合適不過了。它的周圍長有香椿樹,嫩枝葉有淡香,可以醃了吃,和炒雞蛋拌麵條,別有一番滋味。還有榆樹槐樹木槿臭椿樹,榆樹結的榆錢可以生吃,或拌白面蒸了吃。砍掉的榆樹,樹皮剝了能賣,不知做什麼用。樹上生一種討厭的蟲子金花蟲,黃色的,背上背著暗綠色的軟甲,很多榆樹都被金花蟲毀掉了,儘管木材很好。槐花和榆錢一樣吃,或者曬乾,合上調料,包餃子吃,爽口清胃。木槿開紫花,不怎麼香,樹皮和花可入藥。臭椿葉子有怪味,夏天開白綠色的花。

也不能忘了屋頂上長出來的瓦松,開淡紅白色的小花,七月到九月間是藥材,治腮腺炎高血壓。老屋頂上塵土多,特別適合它們生長。隔段時間,最好清理一下,掃瓦拔掉它們,不然,屋瓦會鬆動的。我跟著哥哥們上過房,坐在坡形的屋頂上,往下一看,那麼陡呀,嚇得我一動也不敢動。

正對著門,莊戶人家愛種一棵夾竹桃,大概是辟邪。有的是白花,有的是紅花。夾竹桃有毒,我曾聽說,有小孩子玩過家家,用小碗泡夾竹桃葉子當飯,喝了碗裡的水,結果嚴重中毒。辦喜事的人家往往剪些枝葉,和鏡子一起掛在婚車前面,用來辟邪。
指甲草剛開的紅花,摘下來,略微擠壓,敷在指甲上,用梅豆葉裹上,繫上線。第二天早上醒來取掉,就能染上紅艷艷的指甲,是受農村女孩子歡迎的花。粉花在夜晚開黃花紫紅花或者一半紫一半黃,間紫間黃。花期很長。花凋謝了以後,種子就藏在花柄下面,黑色的。菊花怒放的是黃花,秋季在蕭索的院子裡,鮮亮得耀眼。祖父最喜歡它。

花草樹木好像和人的感情是緊緊連在一起的。我們離家後,老家就只剩下孤單的院子。過了幾年,院裡的植物失人看養,有的漸漸枯了,死了,有的肆意瘋長,遮住了半個院子。沒有祖父和祖母,沒有土地和收割,沒有植物和生機,老家在我心裡就沉澱成了一個名詞。

老家,別了!



獻花 x0 回到頂端 [樓 主] From:台灣 台北市 | Posted:2005-03-02 21: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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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引用ckd2792於2005-03-2 21:08發表的 老家:
短篇小說 》

老家

一山之風
.......
但是有時候有些人都喜歡回想以前的情況
因為比較自在啦



^^
獻花 x0 回到頂端 [1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6-08-30 21: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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