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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拜，再拜，三拜。起─」
大殿裡黑壓壓的擠滿善男信女。正殿供桌上，玉皇大帝端正莊嚴地坐著，面上帶著一絲細微的笑容，定定注視下方對祂頂禮朝拜的人們，祂雕塑精細的臉龐，已被煙薰得發黑。
這天是農曆正月初八，正是天公的聖誕─初九的前一日。大約自晚上八、九點，陸續就有信眾攜了五果六齋、麵線等供品，預備祝賀天公誕辰，雖說真正的祭禮是從十一點開始，但許多人還是相信，越早前往天公廟，越是能表現信仰的虔誠。十點多，大殿裡已人聲嘈雜，四下望去，看不見哪個人是真正閒著，大家忙著擺供品，更有許多人拉住親朋好友聊了起來，畢竟，這是難得能見到親友的日子，平時大夥兒各忙各的，怎麼也抽不出時間聚聚。
十一點整，初九子時，祭祀正式展開。佳恩看著殿中央，男信眾十五人一批，正恭敬地行三跪九叩之禮。重覆的動作一直持續，佳恩看了卻一點兒也不覺得乏味，她的心中只充滿了好奇，一會兒瞧瞧女眾在做甚麼，一會兒盯著男眾膜拜，再不然就是看著廟裡樂師們飛揚不斷的手彈奏樂器。仔細看了許久後，她轉頭，看見婆婆雙手合十，專注地看著前方，忙學起婆婆的動作，也合起雙手，但眼裡卻還是悄悄觀察周遭人的一舉一動。
佳恩會這麼好奇也是應該的，畢竟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她，出身於基督教家庭。自小，佳恩就每個星期跟著家人一塊兒上教會，參加主日學、做禮拜。日子久了，不必父母提醒，每到週六晚上她就唸著要雙親記得喊她起床上教會，自己收拾好隔天要帶的聖經、聖詩和金句卡，晚上也不敢貪玩，早早就上床去，只深怕隔天主日學遲了，又要聽不到牧師娘精彩的講課，或少拿一張金句卡。由於一直受到基督教文化的薰陶，佳恩的生活不知不覺有了既定的模式，睡前、飯前禱告缺一不可；精神上，她也比其他孩子溫順許多。基督教文化雖然一直強烈影響著佳恩的生活與人格，她的父母卻從未贊成過她去受洗，也因此，她從來就不是一名真正、正式的基督徒。
從前，佳恩常質疑為何父母不讓她受洗，看著其他玩伴一一信靠了主耶穌，她的心中只盈滿著羨慕─她想再更靠近主一些，而父母的回答總是：「再晚幾年，妳就知道了。至於現在...只要心中有主，祂就會在妳身邊，不用擔心。」
後來的日子，佳恩一直靠著心中的虔誠安慰自己，直到遇見現在的丈夫，她才恍然大悟父母當初的用意，也真心感謝雙親未曾要求她受洗。夫家是傳統的台灣家庭，對於基督教從來不曾有過接觸，雖說不排斥基督徒，卻也不能接受家族成員中有誰是基督徒。對佳恩來說，現在的丈夫是她無法捨棄的，如果因為受了洗而無法嫁入夫家，恐怕她將一輩子再也遇不到第二個良人，也許她會終生單身也不足為奇。結婚半年多，夫家上下都待佳恩很好，她也絲毫沒有無法融入的感覺，以往害怕的婆媳問題更是幾乎沒發生過。好吧！確實有幾次她和婆婆意見有了歧異，但這對她們的相處並未造成太大的影響，反而使自己的心智更加成長；至於擔心很久的信仰問題，婆婆只要求她不可以受洗，而且逢年過節要跟著一起祭祀，就算不能拿香，雙手合十，恭敬禮拜也就可以了。能嫁入這個家，佳恩感到非常、非常的滿足。
第一次參加天公生的祭祀，佳恩是又興奮又緊張，深怕自己做得不好丟了婆婆的臉，好在祭祀禮儀沒有想像中的複雜，橫豎跟著婆婆做就是了。望著前面跪拜中的信徒，佳恩想著：「真不知道祭拜的時候大家都在想些甚麼？是祈求財運、為家人祈福，還是真的只是感謝神明的恩典呢？傳統的神，對這些人來說意義究竟何在？」
直等到婆婆輕輕推了推她，佳恩才回過神來，發覺男眾已退回後殿，現在該是輪到女信眾祭拜了。佳恩跟著婆婆，也來到前方行禮，禮畢，再回到殿外等候所有人祭祀完畢。祭典是這麼的冗長，又沒甚麼事可以做，她只有跟著婆婆到處問候親友，然後發現微笑與點頭是她做得最頻繁的動作。
和數不清的人聊過後，婆婆把佳恩拉到一旁，笑容可掬的說：「怎麼樣？第一次來拜天公，感覺還好吧？」
佳恩連連點頭：「好有趣呢媽媽，我從來沒有真正行過歷史課本中說的大禮，今天總算是行到禮啦！」
「嗯，那就好，我還怕妳太不習慣，想說怎麼那麼麻煩哩！」
「媽媽您別擔心啦，我以前就對這些蠻好奇的，就是沒機會見識，今天能來這裡我真的很高興啊！咦─是不是拜完了？樂班都走出來了呢！」佳恩比比殿口的方向。
「差不多快結束了，等他們繞回殿裡，拜天公就到個段落啦！」婆婆邊說邊領著佳恩到她們擺供品的桌旁。「先等著，等等結束後把金紙跟別人的堆到一塊兒，拿好水果到樓下，廟裡有準備壽麵，很好吃的，妳如果不吃也沒關係，等我弄一碗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佳恩聽著婆婆的話，嘴裡稱是，卻著迷的聽著樂班演奏，看著飄向天空的裊裊白煙，心中想著，這煙，可不知道會不會把大家的心願送到神的身邊？她低下頭，再次默默地祈願。
白色濃濃的煙霧，載著所有人的夢想，飄啊飄的，飄到遠遠看不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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