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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計程車上往外看，車窗貼了防熱紙，感覺外面的世界都是灰濛濛的。
我看到了你，在對街等著我。白色連帽外套，深藍色牛仔褲，在熙來攘往的街頭，我還是可以輕易在人群中認出你。
你還是一張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臉，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看到了你眼中的焦慮，還有心底的相思。
我下了車，站在斑馬線這端和你相望。
我們相距一個紅燈長度的距離。
其實，我是想給你一個大大的擁抱的，卻只有淡淡的笑了笑，陪著你領錢，跑銀行，換旅行支票。
走在略嫌窄小的騎樓下，好幾次，我被擁擠的人潮推擠到你的身後。
看著你的背影，惻惻的想：終究我們還是不相甘的。
意外的，你竟把我拉過來，說，走我身邊，然後牽起我的手。
在公共場合你是絕對不和我手牽手走路的。因為怕被熟人撞見。
甚至，連上回我們去東區一家以青少年為主要消費群的名店街買手機吊飾時，你都不肯破戒。
你的朋友或是她的朋友不會來這種地方吧！我輕聲抗議著。
那可不一定。有的時後就算站在馬路上，也許都會有認識的人開車經過，剛好撞見，而我們並不曉得罷了。你說。
你比我想像中更謹慎而小心的處理著我的關係。
所以當你忽然握住我的手，我並沒有欣喜的情緒。因為明白，這也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在飯店的雙人大床上，像是要償還或是完成什麼似的，我們激烈的做愛。
你將我的雙腿抬到你的肩膀，用力的朝我體內衝撞；我拉扯著你的頭髮，指甲深深地陷入你的背部。
一波波浪潮來襲，好幾次，以為自己就要暈厥過去。
我翻了個身，到你的上面，仔細的注視著你，這個我認識了十一年的男人。手指滑過你的額頭，眉眼，鼻樑，嘴唇，下巴，喉結，停在你的胸前；我熟悉的弧線。
不要離開我啊！
我的眼淚一滴滴的掉落，不捨的情緒酸酸楚楚，如暗潮般全湧上了心。
你猛地抱住我，在緊緊相擁中，我聽到斷斷續續，壓抑過的嗚咽聲。
是你哭了嗎？我抬起頭，你卻以更快的速度將我壓住，說，別看。
嗯，我點點頭，覺得嘴角鹹鹹的。
是你的淚，還是我的呢？
這件衣服給妳做紀念。你將原本穿在身上，我稱讚好看的深灰色翻領毛衣遞給我。
接過來，我把頭埋在衣服中，深深的嗅著你的味道。這味道，怕也不能久留的吧。
我沒有什麼要送你的。我說。因為最好的，我都已經給你了。
你看著我，點頭，說你明白。
在喝咖啡的時候，你接到旅行社打來的電話，說因為明天是星期六，所以要下星期才可以去辦簽證。
她的簽證還沒辦？我吃驚的問你。
過期了。昨天才發現的。這樣，我還要去退機票，改日子出國。你微皺著眉。
我倒笑得開心，呵，真好。這樣你就可以在台北多待幾天了呢！
嗯，是啊。你也笑了，然後問我，最近還會常不能呼吸嗎？
我點點頭。
那下星期我帶她辦完簽證後，帶你去看醫生，檢查是什麼毛病，不然你老是拖著也不是辦法。
好啊好啊，打勾勾。我忽然笑了出來。
笑什麼?你充滿興味的問我。
原本以為是最後一次見面了，沒想到不是。呵呵，害人家剛剛流了那麼多眼淚，像在做戲。我指著自己腫腫的眼睛。
都是要分開的。只是早跟晚的差別。你仰頭一口喝盡杯中的咖啡，那姿態簡直像飲酒。
到了約定的當天，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天色由明轉暗。等待了三個半小時後，你的電話來了。
我在急診室，她吞了藥，現在在洗胃。對不起，不能陪你去看醫生了。你的聲音透露出疲倦與無奈。
嗯，沒關係。我說。然後在心底想：這是她第幾次想不開了？
可是，為什麼？沉默了一下，我還是問了。
她簽證沒過，影響了情緒吧。
就因為這樣？
就因為這樣。晚一點如果有機會，我再打給你。你說。
好。我讓你先掛上電話。
在房裡走來走去，我開始掉淚，覺得憤怒。
對於這段感情，我和你那麼隱忍，就是怕她知道後會想不開。
我們把她的生命看得那麼重要；她卻輕易的就決定結束。
只是因為，簽證沒過？！
我完全不懂了，只是用力的哭，不知道是為她，還是為我。
應該是為你吧。
我是那麼心疼你受的苦，我只聽你轉述和她的相處情形，我就覺得無法呼吸，更何況是身臨其境的你？
所以你嘆息，我便會落淚。
三年前，當她第一次自殺，醫生證實她罹患重度憂鬱症的時候，我問你要怎麼辦？
陪著她走出來。你說。
你的努力大家都看得見，可是她的病情一直不見好轉，然後在一次她又送醫急救之後，你們決定結婚。
也許，只有結婚是唯一解決所有問題的方法。我對她仁至義盡了。你說，在抽了半包煙之後。
我才不相信結婚會改變什麼咧！他們之間只有死亡可以解決一切。偏偏她又不是真的想死，不然為什麼每次都在吞藥後，就立刻打電話求救？我的朋友不以為然的這麼說。
我喝了口熱茶，還是覺得冷。
當我們還是朋友時，可以拿出來溝通討論的話題，現在全成了禁區。
關於你和她的事情，以前你會詢問我的意見，現在我只能聽，不能置喙。
而關於我們的事情，我也漸漸開始對朋友緘默。反正也不能改變什麼，只是徒增朋友的操心。
於是，我的話愈來愈少，愈來愈無話可說，最後就乾脆什麼都不說了。
然後開始常常無法呼吸。
想到某一個深夜，我們併肩站在陽台上，兩人沉默著，沒有說話。
剛下過雨，路燈映著潮濕的街道，亮晃晃的，顯得十分乾淨。偶爾有汽車奔馳而過，將寧靜劃開。
我偷偷的看了你好久，你的眼光直透透的穿越對面的大樓，到遙遠的地方。
我完全猜不透你在想些什麼。
那一刻忽然就對你生份了起來。
雖然你就在我身邊，我們靠得那麼近，我的手臂能感受到你的體溫，可是我卻覺得寂寞。
是的，巨大的、絕望的、濃烈的、會讓人窒息的寂寞。
究竟是因為寂寞，所以我們才相愛？
還是愛了以後，我們卻愈來愈寂寞？
雨又開始淅瀝瀝的下著，烘托著情緒更益發不能收拾的漫開來，匯成深不見底的海洋。
寂寞海。
我們在海中泅泳，溺斃與否都是種不幸。
從來沒有這麼寂寞的愛著。
我想，很多時候，你也會覺得寂寞吧。
而寂寞的人，又怎麼能拯救另一個人的寂寞呢？
兩個寂寞的靈魂靠攏在一起，只是雙倍的寂寞。
所以，我只能繼續捧著一桶冰淇淋，坐在電腦螢幕前上網和陌生人聊天，在睡不著的清晨五點。
你也只能繼續在打開家門時，深呼一口氣，期待出現在你面前的不是冰冷的屍體，在每天下班的時候。
原來，我們終究只能繼續各自活著；誰都幫不了誰的，繼續寂寞著。
我們，都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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